我依然是在做梦,否则哪里来的钥匙开锁的声音?我的梦太多了,它们几乎变成了现实的一部分。莫非三郎听到了我的呼唤?黑暗中我听到门上的保险正在一道一道地打开。是三郎,他拿着我的钥匙。他回来了。
门无声地打开了,我借着门口微弱的门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一个摇弋生姿的长发女人,地板上映着她无比巨大的头影。我因为这个巨大的头影而忘了尖叫。她如同主人一般从容地伸手,准确地摸到了大门右边的开关。
灯亮了,太亮了,我看得清她眼中恐惧怎样地浮起,又是怎样地落下。虽然只是在四五秒之间,四五秒之后她镇定自若。
他不在么?她问,凛然的表情。
谁?我问,我明知故问。
你就别装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还有别的情郎吗?
我没有情郎。
以前有的,是不是?
你来干什么?
哈,我来给你送钥匙。她说,她从一串钥匙中熟练地拎出一把,解套,扔在我的桌面上。她似乎对我这里的一切都不陌生,钥匙落在玻璃桌面上的声音也没有吓着她。她听惯了这个声音一般,倒是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作声,这个女人,我没有见过,但是,她镇定的眼神后面藏着一把刀,恨不得杀了我。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走到门口的她,没有开门,却突然转过身来。
我看了她一眼,眼神移到了别处。
“你这个,婊子。”她一步一步恶狠狠地逼近我。
“你怎么有这里的钥匙?”我原是不想说的,是自卫让我冒出了这句话。
我能想出来,她是细心的,她熟悉自己的男人身上任何一件东西,一把从未见过的钥匙足够引起她的怀疑。得到一把同样的钥匙太简单。我不需要问的,我问,是因为自卫。
“你们那点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以为关了门就没人知道了?”她并不声嘶力竭,但是咬牙切齿。
我不作声。我要是觉得偷鸡摸狗,她怎么能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
可惜啊,可惜。哼,一切都是假的。你闭着眼睛快活,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你以为你感觉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不是的,不是真的。因为怀疑,我不止一次地进来过。我不是来捉奸的,我近距离地辨别过,我承认他喜欢你的身体,因为你比妓女还淫荡。但是,你居然没有注意到,他那里从来都是风平浪静。
这个女人疯了。
你不相信,你肯定不相信。你在灯下仔细地辨别过吗?肯定没有。你以为是真的。有些东西,是可以做得跟真的一样的。
你走,走!我冲进厨房,抽出一把水果刀对着她。但是我的手抖得厉害。我不是怕,我是恐惧。我能够从五星级的饭店里发现仅有的一只苍蝇,却看不到五十平米房间里隐藏着一双变态的眼睛。
你不会的,你不够勇敢,还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足够聪明,你常常嘲笑别人。你这样的女人沉迷于感觉,看不到感觉后面的真相。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根本不拿你当对手。
她婷婷袅袅地转过餐桌,站到了我的面前。拿着水果刀的我步步后退,我能看到她眼中刀光,我能感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能量。这不是梦!
我可以容忍他不是男人,但不能容忍他不是我的男人。她在离刀锋两三公分的地方站住了。
你再不走,我报警!我承认我不敢扎下去,我扔了水果刀,拿起电话。
我走?你不想再往下听了,最好听的还在后头呢。
你,你走!
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今晚还来这里?你不赶我我也会走的,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你这里看来真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走到门口,开门,侧身出去,然后关门,动作流畅。自始至终,我没有听到一点声音。我只看到她抓住门框的手,在木制的门框上一晃而过。她对这里了如指掌,来去自如。
我飞快地冲上去,抖抖索索地锁上保险,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餐桌推过来顶上。但是,我依然不能确定我是否关牢了那扇门。我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最后我又吃力地挪开了餐桌,我将门打开到底,连纱门也打开了。飞进来一只苍蝇,两只……
天已经渐渐地亮了,我面对着敞开的房门,在贵妃椅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睡着了。这一次我一个梦也没有,睡得无比地舒服。后来我醒了,我醒了后转过身,伸出胳膊,我要去拉没有完全打开的窗帘,我要看看外面灿烂的阳光。耀眼的银光仿佛从阳光中剥离出来似的,伴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固定在了我的手腕。无以伦比的冰凉从我的手腕渗透到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我想念三郎,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怀念一只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