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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安平崔家(4)

缺点被人彻底看穿大抵会引起两个结果,或者引发对方的反感,或者让对方觉得你是个真诚值得交往的人。就文正公府上崔云栩对郁离枫的印象而言,无疑是属于后者。

“晚辈郁离枫自幼离家,十多年来一直在老师的教育下成长为人。如今老师和双亲都已经不在人世,崔法相便是我郁离枫新的老师,同时也是我郁离枫新的亲人。”听完崔云栩的告诫,郁离枫的茅塞彻底解开,感情油然激发之下,对着崔云栩深深一拜。

“起来吧,好孩子!”对于眼前天资过人性格爽朗的后生,崔云栩内心实在是喜欢的紧。他不紧不慢的伸手,将郁离枫的臂膀轻轻托起。

“法相今日的一番开导,于我郁离枫便是再造之恩。如此重德郁离枫无以为报,只是有件关于崔家的秘密,晚辈瞒着崔家很久了,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哦?”崔云栩顿时来了兴趣,“你才刚刚在帝国崭露头角,就能握着崔家所不知道的秘密?”

“不知道崔法相对自己另一个儿子的死因是否有眉目?”

“秀言?”

崔云栩的老脸陡然一震,一旁的崔允言和崔健言,更是激动得手中的茶杯直接掉到了地上。

六年了,说崔云栩自己和安平崔家已经渐渐习惯了崔秀言不在世上的日子,那是假的。

本身身为帝国最高司法机构法务省的主官,长子是最高审判机构审判庭的负责人,手上还能直接调动帝国最高效最暴力的调查机构宪兵团,次子崔秀言依然在帝都莫名其妙地被杀,死状凄惨得不能再凄惨。偏偏六年时间下来,宪兵团几乎把整个帝国都翻了个遍,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悲痛,它同时还是刻在安平崔家心头上的耻辱。

时间一秒秒的过去,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当崔云栩的头再次抬起,他的眼睛已经有了晶莹的色泽。

“郁离枫,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事情要从我带着陷阵军迎战诺恩人的万人团开始……”

无需刻意地组织措辞,郁离枫本身所具备的演说天分,使得他能够在不作任何停顿的情况下完整复述出整个事情的过程和要点。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子的。凶手本人我已经带来了,就是我的随从伊波拉斯,具体的细节,你们可以找他对质。”

崔云栩的面庞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血色也开始飞快地失去,凄然言道:“带那个迦南人过来!”

伊波拉斯很快就跟着郁离枫来到了书房。如果说刚刚迈进崔府的时候,他的内心很忐忑,内面容也透着不安,真正到了见真章的时刻,他反而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几乎不用郁离枫提醒,他直接对着崔云栩跪了下去,一幅姿态极尽愧疚和卑微。

“崔允言是我杀的,时间是太初历五一零年七月五日,地点在九星大街燕子楼的茅房里,我用匕首捅了他七次,胸口四次,上腹一次,下腹一次,这是我当时杀他用的凶器,请过目。”

伤口的描述和事后的现场目击完全一致,再加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崔云栩无法继续控制内心的激动,已然失去力量的双脚再也不能支撑起他那高峻长大的身体,眼看着就要摇摇欲坠。

“父亲!”

“叔父!”

崔允言和崔健言看得真切,快步地围将上来,在崔云栩即将倒地的刹那一左一右地架起了他的肩膀。将崔云栩放到书房的躺椅上之后,崔允言负责捶胸,以防父亲一口气上不来;崔健言则拿起父亲的茶水,照着他的喉咙一点一滴地灌了下去。

许久,帝国法务卿的脸上才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

郁离枫内心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对于崔云栩的反应,他是有过心理准备的。但如今他发现自己最初预料的很不够。老法务卿并没有因为执行着冷冰冰的帝国条令而坚强刻骨,相反,在已然去世的爱子面前,他依旧是个普通的老人。

“此事就我们几个知道,不要告诉方萍,更不能告诉老奶奶,她年纪大了,会吃不消的。”目睹了父亲的样子,崔允言不禁为家里的其他人感到担忧。

崔健言咬着嘴唇轻轻点头,将眼角的泪痕轻轻擦去。

“你怎么不早一点来崔家自首,你害怕我们要你的命么?”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伊波拉斯,崔云栩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

伊波拉斯向着崔云栩深深一拜:“六年前的伊波拉斯内心是有侥幸心理的。要杀保信满,同时也想活下去。”

“你只是一个奴隶。若是自首,一样会遭受最残酷的惩处。”崔云栩让崔允言扶着自己坐了起来,面带惨笑,“可是为什么,跟随了郁离枫,你开始变得不怕死了?”

“因为跟着主人,我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我并不比帝国的那些公民差;同时主人还让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值得我去付出和牺牲。”迦南丑八怪抿了抿嘴唇,面色平静地说道:“现在我已经相信,就算安平崔家将我处死了,主人将来也会为我报仇,将太康保信家整个扳倒。”

崔云栩略略白了郁离枫一眼:“为一个奴隶和帝国第一权臣作对是件很不明智的行为。”

“我不是为了一个奴隶去对抗太康保信家,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公义,而是我知道,若是想要重振郁离世家,我必须要从保信家的既得利益里抠下一块来——”郁离枫苦笑一声,“我没有选择,在我很小的时候,交锋就已经开始了。”

崔云栩的目光里再次泛起深邃的光芒:“你有足够的投资价值,保信孤未必不肯让利于你。最多他再故技重施,牺牲掉一两个小世家的利益,他一直都是那么干的。”

郁离枫压低眉宇道:“可我不同于一般人,我所图的从来都不会很少。”

“放心吧,孩子,除了叛国,你做任何事情,安平崔家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崔云栩又转向伊波拉斯,“迦南人,你要知道,就算拉上郁离枫为你出头,安平崔家想杀你的时候,你也还是要死的。”

“伊波拉斯跟着主人来到崔家,本来就带着生死听便的觉悟的。只是我的命太过于卑微,赔不起大人的公子崔秀言。”伊波拉斯的头再次低垂。

崔云栩淡淡地允诺道:“你放心,你已经不会死了。”

“父亲!”崔允言的声音带着焦灼的味道。要知道,适才听到伊波拉斯说出刺杀过程的时候,他的双眼就已经在冒火。

“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安平崔家的仇人,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工具——”崔云栩将手中的匕首再度玩转几番,这才还给伊波拉斯,“活下去,但愿将来有一天,你能把它插在保信满的胸口上。”

“将来真个有那么一天的话,伊波拉斯会再来崔家,向法务卿大人自杀谢罪!”伊波拉斯的回应带着豪气。

“果真如你自己所言,你不是个一般的奴隶。”崔云栩微微点头,示意伊波拉斯起身,又转向郁离枫道,“孩子,你帮了崔家一个大忙,崔家也该把一样东西还给你了的。”

郁离枫的神情微微一震。本来他是到傍晚时分再找崔家要的,不想崔云栩却率先提了出来。

“多年来安平崔家一直帮忙保管着曾祖父的铜像,郁离家感激莫尽。没关系,反正我们过段时间就要搬家了,在崔府上再放几天呗。由你们保管和由我们自己保管,其实效果是一样的。”

“你倒是挺能想的开啊!你可知道,你曾祖父的铜像,为何会由我们来保管?”

郁离枫轻轻点头。崔云栩长吁道:“按照规矩,这铜像早就该还给你们了,你可知道为何我们会保留到现在?”

“我们欠崔家的并不只是债务,而是人情。”郁离枫想到了那天和郁离槿交谈时的判断。

然而崔云栩轻轻摆动了手指:“你们不欠崔家的人情。我们把铜像一直扣在崔家,其实也是有我们的私心的。”

郁离枫轻轻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他所未曾见到的结果。

“当初你父亲第一天带着铜像过来的时候,他和我们说到,你和曾祖父是有些相似的。结果燕姝那孩子就像着了魔似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铜像面前走走转转,时不时还和铜像说上几句话,她是把铜像看成你了。因为这个原因,在你们家还上债务的时候,我没有把铜像还给你父亲,而是告诉他,等你回来的时候,让你本人过来拿。”

郁离枫的面上浮现起惭愧的神色。如此深厚的一份感情,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又该怎么去还?

似乎是觉察到了郁离枫的心里,崔云栩笑着言道:“孩子你放心,你感情的事,完全由你们自己决定。即便未来你和燕姝没有走在一起,崔家的承诺依然算数。”

崔允言眉头显得十分沉重。身为父亲的责任感让他几乎无法接受眼前的年轻人,即便崔云栩把郁离枫看得非常之重。从郁离枫含糊其辞的态度他就已经明确地知道对方是不会选择自己的女儿了,所以他的措辞也就没有崔云栩那么客气:“燕姝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差了那么点福分。”

郁离枫如何不知道崔允言的话外之意,恳切言道:“叔父,并非是晚辈不喜欢燕姝,实在是因为晚辈已经选择了楚玉,就没有办法再出尔反尔了。”

“我是怕你后悔呢!”崔允言叹息有声,“像你这么雄心勃勃的后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内助,那祁家的七小姐,根本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允言!”见儿子的话越来越不上道了,崔云栩起手阻止了他,郑重道,“世界上有太多的人钟情于一个人而不可得,燕姝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的一个。不过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总是好的,至少见过了郁离枫以后,燕姝才会选择一种新的活法。”

这算是一种聊以自我安慰的说法了。崔云栩又向崔健言道:“健言,你叫上几个奴隶,去把郁离家的铜像搬到客厅里候着。”

“侄儿马上去办。”崔健言不仅说话麻利,行动起来也是风风火火。

“说起来也怪了,那铜像放在崔家,我们心里始终都是有些疙瘩似的。现在就要物归原主了,反而心里轻松多了。”崔云栩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

郁离枫忽地抱拳道:“法相大人,晚辈还有一件事想问个明白。”

“你说吧!只要我能解答。”

“你的族孙崔继尧,对我的妹妹小楠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我一直觉得,崔继尧把自己藏的很深,他应该会喜欢小楠的。”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接受燕姝的?”崔云栩的面上泛起疑惑。

郁离枫轻轻点头道:“算得上是一部分原因。你知道,我的弟弟小槿和崔燕妮情投意合,加上崔继尧喜欢小楠,我就没有理由再选择燕姝了。”

崔云栩坐起身来,面上泛着笑意:“孩子,你可知道,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燕妮放弃郁离槿,宁可继尧不追求郁离楠,也要选择撮合你和燕姝的?”

“为何前辈如此执意?”

“燕妮和郁离槿也好,继尧和郁离楠也好,他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感情不会太为难。然而你和燕姝不同,你们是不世出的人,唯一的活法就是轰轰烈烈。一旦像寻常人那样平静下来,你们的生命几乎等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