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伢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拿着一条冻僵了的鲤鱼。五伢子举着鲤鱼在小荷花面前一晃,“小姐,你看,这条鱼足有三四斤呢。”
“干什么呀五伢子,跟个冒失鬼似的?”马老太太有些不快活地瞪着傻傻地愣在那儿的五伢子,“都长这么大了,一点规矩也不懂。你是什么人?你是我们家的佣人!荷花小的时候你们俩个一块玩着没人管,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也该分个尊卑轻重了吧?”马老太太一向不喜欢五伢子,“我看你是不如你爹的了,再过个三五年,翅膀硬了,谁也管不着你了。就是欺负我们这家孤儿寡母的,死了阎罗王也放不过你们!”
“奶奶!”五伢子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儿,满腹委屈地盯着小荷花。
“谁是你奶奶?五伢子,从今天起,你得改口,随你爹你娘叫我声老太太。”马老太太轻声咳着,“都是她爷爷惯的,一个个都没规没矩的!你这么盯着荷花看什么?她是马家的小姐,你只不过是马家的佣人,你要再这样盯着荷花看,我不把你眼珠子给抠出来!”
五伢子从小到大,都是跟着小荷花一块叫爷爷奶奶的。五伢子的爹是马家的老佣人了,他们家三代人都是在马家做事,小荷花她爷爷特别器重这家子,家道中落后虽然和五伢子一家还保持着主仆名义,可实际上,她爷爷早已把他们看成是马家的一分子了,是跟血亲一样亲的看待他们。
小荷花冲五伢子使了个眼色,轻轻地说:“奶奶要去池塘边看荷花。”
五伢子刚要说池塘里这天哪来的荷花,一眼瞥见马老太太正拿双眼瞪着他,什么也没说,抱着鱼,知趣地走开了。
“奶奶,真的,不骗你,池塘里没有荷花。”
“有。我说有就有。”马老太太蹒跚着挪着脚步,“你不搀我去,我自己走着去。”
小荷花没办法,只得慢慢搀着奶奶往院外的池塘边走。“荷花,小兰没死的时候最喜欢这池塘里的荷花,每年荷花盛开的时候,她就让你爷爷划着船陪她到水里边摘莲蓬。有一次,船翻了,小兰就再也没能上来。”
“小兰是被淹死的吗?”
马老太太点着头,继而摇着头。“我知道她是放不过我的。小兰她不会放过我的。”
小荷花搀着马老太太站在寒风刺骨的池塘边,冻得牙齿直打颤。马老太太笑着看着她,“你以为我老糊涂了。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我知道池塘里没有荷花。”
小荷花惊异地看着奶奶,“那您?”
“是小兰在叫我。她叫我出来。她说她死得心有不甘。”马老太太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大楠嫌弃我没小兰长得好看,硬是不肯娶我。他跟他父母说,她爱的是小兰,跟我也没有婚约,所以铁定了心要娶小兰。我和小兰,一个是他的表姐,一个是他的表妹,当初他们家提议要娶我就是因为我比大楠大了两岁,他们觉得大楠孩子气太重,需要一个比大她的女人来管着他,而不是像小兰任由着他到处胡来。但到头来,他们家到底是同意了要把小兰娶过门来。他们都说小兰长得漂亮,说她长得就跟池塘里的荷花一样美。所有人都这么说。我知道他们私下里都在说我哪儿都不如小兰,除了年纪比大楠大一点之外我浑身的优点加起来也比不上小兰的一点,连下人都是这么说的。”
河面上已经结了冰,小荷花在想,五伢子到底是在哪儿抓到的那条鲤鱼,马老太太的话她也是听了半句还落了半句。五伢子虽然长得清秀,像个女孩子,但爬树下河的男人活他干起来倒是样样不赖,他的姐姐们看到他就会说将来哪家的姑娘嫁给了他们兄弟准保梦里边也笑醒了过来。小荷花也是这么想的。她想,到底哪家的姑娘会嫁给五伢子呢?
马老太太打了个喷嚏。小荷花这才想着要搀她回院子。“不急,我还想呆会。以后恐怕就下不来床了。荷花,你就受点委屈,再陪上奶奶一会,啊?”马老太太说着,端详着她,“真是越看越像小兰。你爷爷背着我跟别人说你兴许是小兰转世投胎过来的,我听着就觉得是个笑话,现在想想,兴许他说得真的没错。丫头,过了年你就十五岁了,该替你找个婆家了。”
小荷花羞红了脸,“我才不要婆家呢。我不要!”
“丫头大了都要找男人的。”马老太太面色凝重地说:“你爹今年过年也该回家了吧?这回得让他把你的事定下来才让他走。你嫁出去了,奶奶也就放心了。”马老太太叹着气,“你爹不像你爷爷,你爷爷重情义,可惜我却守了一辈子的活寡;你爹也是个情种,可太花心,你娘也没落着什么好就走了。要是南京的那个女人能把你接走我倒也省了这块心病。”
小荷花看着结了冰的池塘,心里还在想着五伢子是怎么抓到那条大鲤鱼的。
“那个女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比虎镇上的那些狐狸精还要狐狸精,可你爹就是觉得她好,老婆孩子不要了,连老娘也不要了!”
“其实爹心里还是想着您的。他不是总给您写信吗?”
马老太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奶奶还没老糊涂呢,我也上过几天私塾,他写的字我还不认得?那些信根本都是他找人代写的,只不过我不说罢了。我心里什么事都门清着呢!谁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要一过我的眼,就没有不现了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