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虎还在院子里发了疯似地追着鸡鸭们跑,边跑边往地上撒着米,噘着嘴巴招呼着鸡鸭们过来吃米。马老太太一边听着桂花讲着故事,一边看着院外闹腾着的虎虎,开心地大笑着。
“虎虎,你做什么呢?”小荷花一进院子,一把拉过虎虎,拽着他的胳膊往大厅里走,“怎么不要好了,跟鸡和鸭有什么可玩的?你不嫌它们身上臭啊?”
小荷花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虎虎走进大厅。才进大厅,迎面便扑过来一阵酸臭的味道,小荷花正待掩鼻,马老太太连忙把她叫到身边,指着桂花冲她说:“这是保娘的表妹桂花,以前来过我们家的,你还记得吗?”
小荷花冲桂花扫了一眼,知道那股酸臭味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心里老大不开心,扯着马老太太的袄子说:“奶奶,您还病着,怎么又下床了?”
“桂花来了,我病好大半了。”马老太太望着桂花笑着,“这丫头大了,不认识了?”
“认识认识。小姐还是那样漂亮。”桂花仔细打量着小荷花,“越长越漂亮。不像我那四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见不得人。”
小荷花这才注意到对面的厨房里也闹糟糟的,五伢子正陪着他四个表姐妹在划拳比赛。“他们在做什么?”小荷花斜着眼问桂花说:“那些女娃就是你的女儿?”
“是啊小姐。她们都是乡下孩子,不成体统。还请小姐多多见谅。”
“没什么。”小荷花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拉着虎虎的手,“我带你到蓉蓉家玩吧。”
“我不去。我就要跟鸡和鸭玩。”虎虎挣脱开小荷花拽着他的手,一溜烟又跑到院子里疯去了。
小荷花远远地望着厨房里玩的正欢的五伢子,问马老太太说:“谁是五伢子要娶的媳妇?”
桂花听小荷花这么一说,笑呵呵地望着马老太太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不还要老太太成全吗?”
“你以为我大远地让保娘她们把你叫到镇上玩来着了吗?”马老太太轻轻拉过桂花的手,轻轻拍着,“你那四个丫头,怎么的也该留下个给五伢子当媳妇吧?”
“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桂花我敢不听吗?”桂花喜笑颜开地望着马老太太,“这是老太太瞧得上我这个乡下婆姨,我哪有不识抬举的道理?”
“知道就好。”马老太太笑着,“我听保娘说腊梅那丫头跟五伢子年纪相差不多,他们两口子都倾向娶了腊梅过门,具体的事我就不过问了,要嫁哪个要娶哪个你们就看着办吧。这事越快越好,最好这个月就让我喝上他们的喜酒。我已经跟马平说了,下聘迎娶的钱都由我出,不要你们一个人操心的。”
“老太太您可真是活菩萨。”桂花给马老太太行了个礼,谁嫁给五伢子我都由着老太太你们做主。谁不知道老太太平常就当五伢子跟自己亲孙子似的,我的女儿嫁过来了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一屋子就数你嘴最甜。”马老太太乐呵呵地看着小荷花,“蓉蓉画得怎么样了?”
“画得挺好的。不过这丫头就喜欢画荷花,她说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芙蓉的蓉字,所以就要画荷花。”
“也是个痴娃。跟你一个德性。”马老太太笑着,“五伢子就要成亲了,以后你就不能叫他五伢子了。”
“那叫他什么?”小荷花嘟着嘴,有些不悦地问。
“马五福。他爹给他起的学名叫马五福,以后你就得叫他五福了。”
“五福?”小荷花冷冷地笑着,“倒真是福气。一下娶四个媳妇。”
……
“谁是腊梅?”小荷花倚在厨房外的门框上,瞟着厨房里的四个女孩问着。四个女孩一下子都停了和五伢子的嬉闹,齐刷刷地回过头,怔怔地盯着小荷花看。一个最小的女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嘴角上还挂着米粒,她歪着脑袋,瞪大了眼睛盯着小荷花,忽地又回过头转向一个穿着绿色袄子的女孩子直直地看着。
“你就是腊梅吧?”小荷花走进厨房,径直走到穿着绿色袄子的女孩子身边,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穿着绿袄子的女孩子个头、年纪都和小荷花相仿,头发很密,但有些发黄,暗淡而没有光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她忐忑地看着小荷花,轻轻地嗫嚅着,“你就是小姐吗?”
“我问你是不是腊梅?”小荷花的目光有如一道闪电射向腊梅。腊梅只觉得胆战心惊,轻轻往后挪着脚步,一不小心居然差点跌到地上,五伢子连忙上前扶住她。小荷花这才注意到她还裹着小脚。她又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女孩子,只见她们同样也裹着一双小脚,三双三寸金莲在小荷花眼里却显得那么不协调。幸亏马老太太没让她缠脚,要不自己也要跟她们一样连走路都要摇三摇了。
“我是,腊梅。”腊梅低着头,不敢看小荷花的眼睛。
“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我做什么?”小荷花突然改了态度,看着腊梅笑着说:“我叫天芙,我想小时候你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们是见过面的。”
“是的,天芙小姐。我们见过的。”腊梅不安地抬起头,还是不敢正眼瞧着小荷花。
“你别怕。”小荷花回过头问五伢子说:“马五福先生,你们刚才在玩什么?”
“马五福?”五伢子不解地盯着小荷花问。
“你爹给你起的学名不是叫马五福吗?”
五伢子笑着挠着头,“从来没人叫我这个名字的。你是第一个这么叫的。”
“是吗?奶奶说等你娶了媳妇后,就不能再叫你五伢子了,要叫你五福。”小荷花笑着,偷眼瞧着腊梅,她发现自己提到五伢子的亲事时,腊梅的脸涨得通红。腊梅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不过脸红起来却也别有一番风韵,小荷花幻想着五伢子和腊梅成亲的情景,不禁心里发着笑。
“娶什么媳妇?”五伢子淡淡地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划拳?输了的人要被罚让赢了的人刮三下鼻子。”
“你们还玩这种游戏?”小荷花嗤之以鼻地看着他们,“我不玩。你们继续玩吧。”她说着,又朝腊梅看了一眼,她还是低着眉,不敢看她。倒是那两个稍微年长的和那个小的一直怔怔地盯着她,却又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
“你们好好玩吧。我说过,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们的。”小荷花走到那个年纪最大的穿着红色袄子的女孩身边,“我要没记错的话,你是夏梨姐姐吧?我们还一起捉过迷藏呢,你还记得吗?”
夏梨仔细瞧着小荷花,“小姐真是记性好。那可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姐姐不是也记着吗?所以说,你们不要拘谨,来了就像到了自个家里一样,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反正也就是来玩几天,何必拘着性子呢?再说,大家将来都是亲上加亲的亲戚,还有什么不能一块说笑的吗?”
夏梨抬眼瞥了一下五伢子和腊梅,却没有支声。小荷花突然发现夏梨看五伢子的眼神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她暗暗地觉着,五伢子这门婚事兴许不会那么顺利地进行下去。她正顾自个想着,冷不妨五伢子从背后轻轻捣了她一下,她抬眼一看,陈娟正站在厨房门口。陈娟没有说话,走到里屋,没找着保娘,问五伢子说:“你娘呢?”
“我娘出去给姨娘下饺子去了。我姨娘就爱吃镇上馆子里的饺子,每次来我娘都要去买的。”
陈娟“噢”了一声,“茶瓶里的水都没了,你去烧些开水,老太太该吃药了。”
“我来吧,太太。”夏梨非常有眼力劲,跑到水缸边舀了水便往灶上的锅里倒,盖上锅盒,然后又一溜烟地跑到灶后边就要点火烧灶了。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烧水呢?”陈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夏梨的背说。
“没事。我是个粗人。在乡下什么活都能干的。”夏梨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衣袖,早已从灶台上摸出洋火,抓起灶后的一把草,点燃了便麻利地塞进灶膛里。
“还是我来吧。你跟腊梅她们玩游戏去吧。”五伢子窜到夏梨跟前,“这是我干的活,还是我来吧。”
“烧个水,有什么好谦让的?”夏梨瞅着五伢子,“我来我来。给老太太烧水是理所应该的。”
“那我替你拉风箱。”五伢子一屁股蹲在夏梨身旁,卖力地拉起风箱。陈娟与小荷花一前一后地站在厨房里,她们都各怀心思地打量着五伢子和夏梨。小荷花注意到腊梅的头低得更低了,面色也更加红润了。腊梅举起衣袖使劲擦着眼睛,陈娟忙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有沙了迷了眼了。”腊梅低着声,仍然不敢抬头看人。
“不能揉的。快拿水洗洗。”陈娟看着她身旁一个穿着补了丁的桔色袄子的女孩说:“快去打盆水,好好给她擦擦。”
那女孩看上去和腊梅年纪仿佛,也不知道谁比谁大。听了陈娟的话,立马乖乖地找到面盆舀了水,弄湿了毛巾,替腊梅擦拭起来。腊梅轻轻抓着那女孩的手不让她替自己擦,那女孩似乎看出些什么来,举着毛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两个人推来推去的,好像有些隐情,小荷花好了奇,走过去,盯着她们两个问:“你们在做什么?”
“二姐哭了。”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突然走到小荷花身边,指着腊梅红红的眼睛说。
“叶子,不许胡说。”那个穿着补丁袄子的女孩瞪了小女孩一眼,硬是当着小荷花的面在腊梅脸上胡乱擦着。腊梅还是伸手挡着她,不肯她替自己擦。
“怎么了?”小荷花一把拉过腊梅,盯着她的眼睛问:“不就是沙了迷了眼吗?你为什么不让她给你擦?”
腊梅哭得更厉害了,泪水扑漱扑漱直往下掉。看那样子,不像是被沙子迷了眼的,倒像是有了伤心事,忍不住哭了出来的。
“出门的时候二姐被大姐骂了。”叶子又抢嘴说。“二姐一路上就哭个不停了。”
“嗯?”小荷花仔细打量着腊梅,又望着穿着补丁袄子的女孩,“是真的?”
那女孩没有支声,默默低下了头,手里紧紧捏着那条湿毛巾。
“我来替你擦吧。”小荷花从那女孩手里接过湿毛巾,轻轻替腊梅擦着,“不就是姐妹们拌几句嘴吗?刚才你们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会倒哭起来了?”
“大姐不让二姐嫁给五伢子哥哥。”叶子瞪大着双眼,看着小荷花说。
“叶子,你胡说什么?”夏梨红着脸,她避开五伢子的目光,远远冲叶子望着,狠狠瞪她一眼,“小孩子,尽胡说胡编,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五伢子怔怔地望了一眼满脸瞥得通红的夏梨,忽然冒出一句话,“谁说我要娶腊梅了?”话一出口,屋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大家都面面相觑。陈娟与小荷花的目光撞到一块,小荷花立即掉过头,走到灶台边,揭开正往上蒸腾着热气的锅盖,“水开了,五伢子,你别再拉风箱了,把火灭了吧。”小荷花边说,边拿起水瓢往水瓶里灌着水。
“我来灌。”五伢子走到小荷花跟前,轻轻从她手里接过水瓢,从锅里往瓶里一瓢一瓢地舀着滚烫的热水。小荷花端来马老太太的茶碗,看着五伢子把开水倒进碗里,端到桌上,吹了又吹,“太烫了,等凉了再端给奶奶吧。”
小荷花好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在对陈娟说。陈娟走到她跟前,“天芙,你奶奶中午已经吃过中药了。这会我想让她吃些西药,她性子倔,你劝劝她,兴许她能听你的,那些药都是些好药,吃了对她的病情非常有利的。”
小荷花回头瞟了陈娟一眼,“你端给她吃不是更好?”
“我不是怕她听不进我的话吗?”陈娟低着声音,“我们不都是为了奶奶好吗?这药可是沈少奶奶找郎中开的,你信不过我,也总该信得过沈少奶奶吧。”
“我当然信得过沈少奶奶。”小荷花不等陈娟再开口,瞟着她,“药片呢?”
“在我这儿。”陈娟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递到小荷花手里,“每天吃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次吃两片。”边说边拧紧药瓶盖,把药瓶也塞到她手里,“都给你。”
小荷花没有说话,伸手将药片和药瓶都接了过来。回过头,望着五伢子,“马五福,帮我把水端到大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