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伢子发了疯地把褥子与被子都掀到了地上,抱着枕头左掏右掏,额头上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一直坐在外屋等他回来的马平等他折腾够了,突然从外屋抢步进来,努着嘴瞪着他,“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五伢子仍然发了疯地在床板上摸来摸去,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你给我过来!”马平愤怒地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到墙角,狠狠瞪着他,“你不是长本事了吗?你再跑出去啊!你还回来做什么?”马平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他,“五伢子,你给我等着!”
马平将房门“啪”一声反关上,从房门后操起早已准备好的木棍,用力朝五伢子腿上打去,“你这个畜牲!你想气死老太太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和你娘?看我今天不把你这个畜牲打死了,省得留着祸害!”
五伢子眼睛僵直地望着马平,不避也不让,直打得马平手里的木棍断了,一声也没吭。他冷冷地望着马平,“是你们把我的香包拿走了吗?”
“什么?”马平气不打一处来,提着打折了的木棍就冲五伢子的肩上抽去,“什么香包?五伢子,你今天要不给我个交待,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房门!”
“打吧!打死我算了!”五伢子瞪着马平,忽然歇斯底里地吼着:“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早死早了结!”
“畜牲!”马平挥起木棍朝着他左手臂上又是重重一棍,保娘和桂花听到屋里的打动声,在门外使劲拍打着房门,不一会就把老太太和小荷花都惊动了。马老太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铁青着脸从房里踱进大厅里,正巧与披了衣下床的小荷花撞上。小荷花上前搀住马老太太的手,忽匆匆往马平他们的房间走去。
保娘和桂花见惊动了老太太,连忙朝着房里喊话,求马平把门打开。马平是铁了心要教训五伢子,谁劝也没用,棍子抽在五伢子身上的啪啪声令门外的保娘和桂花都显得心惊肉跳。
“大晚上的你们做什么?”马老太太瞪着保娘,“快让马平把房门打开!”
保娘皱着眉,使劲拍打着房门,可马平仍然没有开门的意思。
马老太太一把推开保娘,“咚咚咚”地大声击打着房门,“马平,快把门打开!”
马平听到马老太太的声音,只好硬着头发朝屋外回道:“老太太,您别惯着他,今天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我就不出这个门!”紧接着,又听到棍棒打在五伢子身上的劈啪声。
保娘望着马老太太哭着,“老太太,您快劝劝马平,再这样打下去,非打出人命不可的!”
马老太太摇着头,“都是被你惯出来的毛病。打死了倒也是活该!”马老太太叹着气,望一眼身后的小荷花,只见她神色凝重,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房门,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大着嗓门冲着门里边喊着,“马平,把门打开!你要再不开门,你们一家三口从明天起就都卷了铺盖给我走人!”
小荷花听到木棍扔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劈啪”的拉门声。马平青着脸,拉开门,径直朝屋外走来。保娘和桂花立马钻进房里,从墙角边拉起五伢子,问长问短起来。小荷花斜睨着眼睛朝门里面望着,却看到被五伢子扔了一地的被子褥子。
“娘,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香包?”五伢子一边抚着手臂上的血迹,一边哽咽着问保娘。
“什么破香包?”保娘没好声气地斥责着五伢子,“都被打成这样,你心里还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快,到床边坐好,娘给你上点止血药。”
门外,马老太太厉声教训着马平,“好好说说不就行了,干吗往死里头打?你是嫌马家还不够背运吗?”
“老太太,是我教子无方,惹您生气了。”马平耷拉着脑袋说。
“好好的一桩事,你说你们都弄成了什么样子?你们两口子一个一会要娶腊梅,一会要娶夏梨;五伢子一会酗酒,一会发疯,你们是想干什么?把马家当成你们演戏的戏台子了吗?”马老太太正色望着马平,“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明天你们自个跟桂花商量吧,尽快把五伢子的婚事定下来,要是定不下来,我们马家庙小,你就带着保娘跟五伢子一块请便吧!”马老太太回头看着愣着的小荷花,“荷花,我们回屋去!”
小荷花惊疑地又回头朝五伢子的房里看了一眼,才满怀心思地走到马老太太跟前,搀着她的手往主屋里走去。突然,她看见屋外窗下有一个人影闪过,瞪大眼睛再看,却不见了身影。小荷花疑惑地往人影消失的地方张望着,却发现腊梅正躲在那边窗下的墙角里蹲着,还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双眼。小荷花当作没有看见,继续搀着马老太太的手,缓缓往前走着。
安顿好马老太太,小荷花回到自己房里,默默坐在床角,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只在五伢子房间里发现的鸳鸯荷花香包左看右看,这不是自己要送给家仁的那只又会是什么?瞧那针脚,瞧那金线,分明与自己绣给家仁的那只香包一模一样,难道五伢子真的对自己说了谎,没有把那只香包送到家仁手里吗?她想起身去问五伢子,却又觉得不妥,可心里的疑惑却越积越深。
五伢子真的爱上了自己吗?在睡梦中,五伢子居然拉着她的手叫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走,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五伢子从前是滴酒不沾的,而现在却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酗酒的人,这难道跟她和家仁的婚事不无关系吗?小荷花凝神地盯着鸳鸯荷花香包,她想,也许问问家仁就能全然明白了,可家仁还要到端午节才能回虎镇,自己眼下却急于了解真相,该怎么办呢?给家仁写信,可自己却没问他上海的地址,这该如何是好呢?
小荷花翻来覆去地把香包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就是不能找到任何理由来推翻它不是自己绣给家仁的那只,她的心好痛,为什么五伢子要欺骗她?他为什么要爱她?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吗,就像自己爱上了家仁一样?如果五伢子是真的爱上了自己,她又该如何自处?五伢子对她的感情已然不再是从前的兄妹情谊,日后自己该怎样跟他相处?还有,五伢子就快要成亲了,他成了亲,夏梨或是腊梅就要住到马家大院来,他们三个人每天都会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一切都该如何解决才好?更有甚者,如果五伢子铁了心不肯娶妻,马家还会发生些什么是任何人包括她小荷花都无法预测的,也许马平会打死五伢子,也许五伢子会跟家人决裂,也许……小荷花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她只觉得头很痛好痛,再想下去她非崩溃了不可。她咬着手指,出神地盯着手中的香包,心想这可不行,她决不能让五伢子爱上自己,不管为了谁,她都不能让五伢子爱上她。
夏梨和腊梅都想嫁给五伢子,这些小荷花都是一一看在了眼里的。然而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更希望谁嫁给五伢子,或是谁都不希望。她总会莫名地感到这两个女孩子都不适合五伢子,可又说不上来具体的原由,可为了不让五伢子爱上自己,她决定帮着她们其中的一个嫁给五伢子。
可要帮助谁呢?小荷花咬着手指,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夏梨好还是腊梅好。她把香包紧紧攥在右手里,把右手抬高,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有荷花的一面是腊梅,有鸳鸯的一面是夏梨,一张手,将香包抛在被子上。她连忙探过脑袋望着掉在被子上的香包到底是哪一边朝上,却发现香包正正地立着,看来五伢子会娶谁只能由老天爷做主了。小荷花叹着气,把香包用丝帕轻轻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到枕头底下,和衣躺下,满眼里却都是家仁和五伢子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