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低沉的叹息声逶迤迩来,回首望去,小荷花但见身后的月季花丛下隐约坐着一个人,顷刻间却又辨识不清。小荷花以为是马平来给花草翻土,不禁隔着月季花丛轻轻叫了一声:“平叔”,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突然,小荷花闻到了一股酒味,心里想着肯定是五伢子,不禁沿着曲曲折折的圃间小径急步走到月季花丛后,蓦然,低沉的叹息声戛然而止,她的视线也滞留在了眼前蜷着身子、盘着腿坐在月花花下的五伢子身上。五伢子直直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低下头,左手继续举着原先紧握着的酒瓶子喝着,右手却拿着一块破瓦片在地上胡乱划着。他好像没看到小荷花似的,一言不发,只顾做他自己的事。
小荷花怔怔地盯着他,也是一句话也不说。她看到了他身后的月季花。不知为何,今天她倒是头一次觉得这些月季花比她窗台上的那株开得更艳更浓,一股扑鼻的香味夹着五伢子喷出来的酒气恣意肆虐着她的鼻子,她不禁皱了皱了眉,只拿眼睛去瞧他身后的月季花。
月季花儿铺陈在阳光下时,绚烂如霞,红的灼灼生辉、黄的端庄雅致,白的如雪、粉的似绸,真是倾国倾城,风采绝伦……因为还是早晨,小荷花可以清楚地看到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脉滴了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
花儿开得很茂盛,有的是花骨朵含苞欲放,像娇羞的新娘,你越想看看她的美丽,可她越是遮着面不让你看;有的则刚刚展开了两三片,娇娇滴滴地露出了可爱的小脸蛋;还有的全都展开了,娇柔的花瓣衬托着黄色的花蕊,显得格外醒目。花香引来了许多小蝴蝶,它们绕着花丛翩翩起舞,这时不远处又飞来了几只小蜜蜂,它们嗡嗡的闹声,仿佛在为花儿和蝴蝶伴奏,别有情趣。
小荷花忍不住伸手要去摘那朵开得最大最艳的粉色的月季,手刚碰到花茎上,就被茎上的嫩刺给扎着了。她只“呀”了一声,连忙把手抽回,柔嫩的手指上却已经渗出了一片殷红的血迹。
“怎么了,小姐?”五伢子听到小荷花的叫声,连忙扔下酒瓶,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扑到她面前,伸手拉过她被扎了的手,想都没想,就凑过嘴含着她的手指帮她吸掉污血,拔出花刺。“疼吗?”五伢子一边歪过头朝地上吐着污血,一边关切地问着小荷花。
小荷花怏怏地捏着被扎伤了的手指,低着眉,只淡淡地说出了“不疼”两个字。
“十指连心,怎么会不疼呢?”五伢子早已窜到小荷花想摘的那朵花面前,轻轻将它折了下来,认真地把花茎上的刺全给拔了,才把花递到她手里,“给你。”
小荷花怔怔地看着五伢子,慢慢地从他手里接过月季花,轻轻捏在手里。
“我们回前面院子去吧。”五伢子一边从地上捡起酒瓶,一边冲小荷花说:“去年我爹跟我一块用开败了的月季花泡着黄酒存着,可以活血,还可以消肿解毒,我去拿了给你敷一敷。”一边说着,一边像从前一样,上前就要牵着小荷花的手走。
“不用了,这点伤不碍事的。”小荷花连忙缩回手,头偏向牡丹花丛,淡淡地说:“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再看会沈少奶奶送我的枯枝牡丹。”
五伢子尴尬地放开手,盯着她看了一眼,又迅速避过她的目光,“小姐,我看还是敷一敷吧。敷总比不敷的强。要不,我让我娘拿了花酒来帮你敷。”
“真的不用了。”小荷花一直远远地盯着那边的牡丹花看,“五伢子,你还是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再过四天,就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了。你不该总这样喝酒,什么事都不管不顾的。”
五伢子认真地听着小荷花的每一句话,他的心在淌血,在流泪。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头轻轻地歪过去,顺着小荷花的目光,望着那片开得浓烈的牡丹花,突然脱口吟起了唐代诗人张文新的诗句:“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更深。今日满槛花似雪,一生辜负香花人。”
五伢子吟完这首诗,头也不回地出了园子。小荷花回过神,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是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她不知道五伢子是什么时候会背诗的,也许是小的时候她爷爷教她诗词的时候,五伢子一直都在身旁侍候着,时间久了,耳濡目染了便学会了吧。可她不明白,五伢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把这首诗吟出来,他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吗?她轻轻踱回牡丹花丛前,看着这些翩然盛放的牡丹花孤寂地独处花圃之一隅,没有群花的相伴,却兀自静静地绽放着,且极尽芳华,心里不禁涌出无限伤感。只是惊鸿一瞥,却无辜生出无尽憾事,正应了白居易那句“惆怅阶前红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