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桃花已经渐渐的现了颓败的趋势，辰夜独自坐在桃树之下，任由飘落的花瓣落在雪白的衣衫上，右手边上一瓶泛着醇厚香气的酒。辰夜左手搭在屈起的膝上，右手拎起酒坛，大口大口的饮着酒。
对面山坡向阳的地方，是一座孤坟。花木，血红字。至此一个，延续着埋在那之下的人的孤傲与洒脱。他生时万人之上，却毅然抛离一切纵马江湖。如今逝去，虽然默然，却是尽了他一生的心愿。
“好兄弟，生死交。”辰夜喃喃着，将头仰起来，目光落在远远的天上。夕阳西下，晚霞分布在桃花林边，分不清是人在天边，还是晚霞飘洒在人间。
“辰夜。”洛寞静静的站在辰夜的身后。她从未见他如此，明明是在掩饰着泪水，却顺着眼角将清冷的泪流进了心里。
辰夜垂下头，缓了一缓，道：“过来。”
洛寞依言，走过去坐在辰夜身边。
“我们明天离开。”
“去望舒宫？”
“月华楼。碧落云天既然能找到这儿，月华楼怕是也不安全。”只是一瞬间的脆弱，眼前这个男人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洛寞怔怔的看着辰夜，胸口闷闷的，仿佛痛得厉害。
“明天，我们分开走吧？”洛寞试探着将话说出口，辰夜骤然偏过头来。
“以你的武功，只怕还没踏出这林子，就已经死了。”
“但是也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拖累你。”
辰夜将头别过去，猝然伸手将洛寞揽在怀中，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昨天对你是怎么说的？”言语中，隐隐一股强烈的怒气。
“叫我不要自杀。”
“原来还记得？那为什么还去做？”
“我没有。”
“明天若是你自己走，无异于自杀。”
“可我不能连你一起拖累啊。”洛寞的手死死的揪着辰夜胸口的衣襟，忍不住流下灼热的泪水来。她已经拖累了楚未，她不想再害死辰夜。
“傻丫头，楚未的死不是你的错。”辰夜无奈的叹了口气，双手将她的脸捧起来，指腹抚过她的泪痕。“他的命本在十年前就该绝了。”
洛寞茫然的看着辰夜，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辰夜知道，在洛寞心里这始终都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依着洛寞倔强的性格，是不愿意欠了别人什么的。对于楚未的内疚，会一直跟随着她，直到麻木。
“你可听说过十几年前楚未战死的事？”
“嗯。”洛寞点头，顺着辰夜微微的力道，将头枕在他的膝上。
“楚未的腿就是在那场战役中废了的。他本是乌竞都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那时，从死人堆里将他找出来时，他说他从没有那么狼狈过。”回忆带着微微的酸楚，却仍旧让辰夜的嘴角弯起。
“乌竞都？楚未也是昧谷的人？”洛寞挑眉问。“他不是太子吗？”
“不错，他是昭帝最宠爱的儿子，所以才要接受最残酷的锻造。”这最残酷的锻造便是进入乌竞都为杀手。洛寞是从乌竞都走出来的，她知道那其中需要经历的血腥与恐惧。然而，她更明白，能称得上是乌竞都首屈一指的人，楚未怕是应该不逊于辰夜。
“青龙，朱雀，玄武……他是白虎？”
“不错。他就是白虎。”
“我还是不明白，昧谷向来不与朝廷有所往来，为什么还要收容当朝的太子呢？”
“这件事，你若是知道了，便一辈子都是昧谷的人，再没有离开的机会了。”辰夜犹豫的看着洛寞。他本该让她离开的，所有的事情已经紧紧的将他绊住，他不想再将洛寞也扯进来。可是，辰夜自己也没有想到，到了真正该放手的时候，他竟无法将离别说出口。
失去了挚友，他无法再任由自己失去挚爱。
洛寞直起身子，与辰夜几乎平视。
“辰夜，从我进入昧谷的时候，就已经再也无法离开，除非，你赶我走。”洛寞的手怯怯的握在辰夜有些冰冷的手上，神情却是认真而执拗的。
翻手握住洛寞的手，辰夜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
“你可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我薛家几代人的命运都生生的毁了，它就像是一个枷锁一样束缚着薛家的继承者。”
“哪怕前方刀山火海，我也不会离开。”洛寞用力的抓着辰夜的手，沉声回答。
“躺回来。”辰夜将洛寞按会原来的位置，手若有若无的抚着她的长发。“大殷建国之初，开国皇帝有两位名震八方的将军，一个姓薛，一个姓洛。”
“史书记载，后来薛洛两位都挂冠归隐，再无下落。”
“不过是哄骗世人。洛将军密谋造反被揭发，于是叛逃入江湖与朝廷为敌。薛将军为保萧家江山，在江湖中成立了另一个组织，昧谷。”
“你曾说，碧落云天与昧谷势不两立，是不是碧落云天就是洛家的后代？”
“不错，洛家世世以灭大殷为使命，而薛家则要保住大殷。”辰夜蹙眉，目光空洞的落在对面的桃树上。世仇，国恨，命运，使命，他无法认同的却又不得不继承下来的这些，毁了他，也毁了他的家。
“爹，为什么要这样对娘？”当时辰夜尚在稚幼，却也知道，父亲无缘无故赶走母亲的不对。在他的印象中，母亲很美，美得像墙上那一副妖娆的桃花。
“她应该回去了。”那是辰夜第一次看见父亲深深的叹气，眼中隐隐着泪水与不舍。
回去？直到长大，辰夜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本是碧落云天派到昧谷的奸细。
“辰夜？辰夜？”洛寞见辰夜出神不语，伸手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怎么了？”
“嗯？哦，没什么。”辰夜收拾起回忆。
“因为薛洛两家本来共事，所以，本属于碧落云天的万幻螭魅你也知道解法是吗？”
“那是我母亲教我的。她，是陨碧的师妹。”
“这……”洛寞惊诧的看着辰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辰夜的身上流着的是他自己仇敌的血液！这该是怎样的痛苦与无可奈何？
“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辰夜起身顺手将洛寞拉起来，握着她的手缓缓的向屋子中走去。
洛寞慢慢的跟着他，任由他领着自己，纵是前面是死路也义无反顾。对于无法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一旦选择了相信，那么必然会全然交付出自己的心，毫无保留，亦毫无退路。
洛寞是这样的人，所幸，辰夜亦然。
在月华楼前勒住马，辰夜与身边的洛寞不由得相互对望了一眼。离开之前，月华楼还是一片歌舞升平，此刻却已经瓦砾一片了。看起来，火才熄灭不久，尚能看见青烟与暗暗的火苗。
辰夜与洛寞下马，洛寞向一个看热闹的人问：“敢问月华楼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城外的大王，一大批人骑马来，见人就杀，之后还一把火烧了这里。”
“有劳。”辰夜点头道谢，而后示意洛寞离开。
找了一个僻静的茶馆，辰夜与洛寞坐下，要了一壶寡淡的茶。
“城外的大王？我在这里三个月，从未听人提起过。”洛寞肯定的说。
“先找个地方住下，晚上随我出去。”辰夜慢慢饮着杯子中的茶，眼中缓缓透出一种不可琢磨的杀意来。
“你怎么看？”
“碧落云天在大殷出手不方便，你觉得会借谁的力？”
洛寞微微思索了一会儿，了然道：“许封胥。”
“不错。”辰夜笑着点了点头。“以许封胥的心思，掳了月华楼的人，想必是会藏在府中的。”
洛寞一怔，继而会意过来，轻轻笑了笑。
“不愧是湖，果然很能洞察对方的心思和计谋。”
“既然决定要与我一起血洗碧落云天，你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学。算起来，你是我第一个关门门徒。”辰夜淡笑起身，向洛寞伸出手来。“走吧。”
洛寞将手放在辰夜修长白皙的手中，另一只手却无意中碰到了他袖中的隽夕，瞬间，什么事情在脑海中闪了一下，让她跟着一顿。
“怎么？”辰夜停下脚步，偏过头看洛寞。他知道，洛寞虽然不是在江湖日久的杀手，却也具备一些杀手的谨慎，而今失态，必然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辰夜，我想知道，楚未所用的剑，是从哪里来的？”
话才问出口，辰夜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半晌才道：“走吧。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