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合上门，回身看着方才点好灯的洛寞。烛光下，洛寞呆呆的趴在桌子上看着跃动的火苗，出神的想着事情。脸上那份执拗与认真让人不禁莞尔。
“在想什么？”辰夜负手看着洛寞。
“我在想楚未的剑。”洛寞依旧直直的看着火苗，仿佛可以从那里看见那把随着楚未一起下葬的软剑。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楚未的剑是出自洛家的。”洛寞直起身子，将目光移到辰夜没有表情的脸上。彼时当她脱口问起楚未的剑源自何处时，辰夜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洛寞知道，这件事一定事关重大。
“怎么说？”辰夜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顺势坐在洛寞对面。
“我父亲曾经说过，每一把兵刃都是有自己的灵魂的，而它的灵魂上必然会刻烙着铸造者的影子。洛家所铸的兵刃都有自己的标志。楚未的剑在挥动时剑光偏冷，虽是软件，运之却有如空山铃音，这就是洛家兵刃的标志。”
辰夜淡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洛家历代为江湖人铸剑，凡是从洛家出去的兵刃，族谱上均有记载，我却从未听过有这样一柄软剑。”洛寞锁着眉摇头，满脸疑惑的表情。“除非是出自我父亲的手。可是，我父亲这一生只铸造过泪痕，无痕，还有天绝。”
沉默片刻，辰夜轻声问：“你可知道铸剑洛家的来历？”
“来历？”洛寞重复了一句，手指在身前长发梢间绕了绕，忽然也觉得不对。自小开始，洛寞每日所学都是兵刃辨识与锻造方法，却当真从未听自己父亲提起过洛家的祖先。而且，母亲极爱桃花，这分明表明自己的祖先甚至是父母亲早年也应该是生活在江南的，可又是什么原因北迁呢？父母又为什么对北迁的原因三咸其口？
“你的母并没有对你提起过，是吗？”
“嗯。”洛寞应了一声。
“难怪。你父母是不想让你也卷进这场是非中。毕竟，他们便是费尽了气力想要逃离这场恩怨。咳咳。”辰夜叹了口气，轻声咳了几声，手抚在胸口上，一时间不再说话。只是眉头紧蹙着，似乎胸口撕裂般疼痛着。
洛寞一惊，忙起身走到辰夜身边，手抚上他的胸口，担忧的问：“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辰夜摇头，握住洛寞有些冷的手，抬头凝视着洛寞，久久不语。
“怎……怎么了？”
辰夜摇头，略略扬起嘴角扯出笑意，却别开了目光。
洛寞蹲，仰视着辰夜，从辰夜紧握着自己手的举动上，她看得出辰夜在担忧，很深却无法开口言明的担忧。
浅浅微笑，洛寞道：“想告诉我什么，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接受。毕竟，当年灭门那样的事我都经历过来了。”
“当时洛府灭门，我的出现的确是受了你父母的邀请。但是，在别人眼里，我却是你父母最不该邀请的人。”辰夜垂下眼眸，定定的看着洛寞。
“因为薛傲天用泪痕杀了你父亲？”洛寞问得很轻，似乎很害怕，双眸圆睁，紧紧的盯着辰夜。她怕辰夜说是，如果在江湖人的想法中，这样也算是仇恨的话，那么她与辰夜之间就不得不面对她是他仇人的女儿这样的事实，那将意味这什么？分开？还是兵刃相见？
辰夜缓缓摇了摇头，犹豫再三道：“是因为洛家就是碧落云天的主人，开国洛将军的后人。而你父亲，本该是碧落云天的继承者。”
“你说什么？”洛寞整个人僵在原地，依旧是蹲着的姿势，此刻却已经完全处于一种半跪坐的状态。“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隔着世仇？”
骤然放手，洛寞起身后退了几步，摇头道：“不，这，这怎么可能？辰夜，这怎么可能？如果我父亲是碧落云天的人，他们怎么会派人灭门？怎么会杀了我父母？”
“因为你父亲背叛了碧落云天，他希望可以摆脱身上的命运，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承受与自己一样的命运。”辰夜起身一把拉住不断跌撞后退的洛寞。
自从洛寞想要在楚未墓前自尽，辰夜就知道洛寞亦视他如命，再经不起她与自己之间任何一丝分离的可能。入昧谷之前，她是洛府的掌珠，依赖着，被保护着。而进入昧谷之后，他便成了洛寞活下去的理由。在不知不觉中，这份依赖已经丝丝入扣，无法拆解，而缠绕也只会越来越深。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洛寞绝望的看着辰夜。他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辰夜有着狼一样的性子，一旦与人为仇，那么必然会将那个人逼到魂飞魄散。“是觉得一剑杀了我太便宜我吗？所以想凌迟？从心到身体的凌迟吗？”
“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辰夜微微笑着，一只手握着洛寞的手臂，另一只手抚上洛寞无意识中流下的泪水。
“我不知道。”洛寞垂下头。“你从来不会放过自己的仇人。”
“不错。”
“那么你会放过我？”
“为什么不会？”辰夜觉得洛寞在无措时候的样子，像极了受伤却又企图保护自己的鹿，让人心痛得想将她揽在怀中好好抚慰。
洛寞迷茫的看着辰夜。
“你并不是我的仇人。同样，你父亲也不是。”看着洛寞摇头，辰夜忍不住笑出来，“还是不明白？来，过来。”
放开手，辰夜张开手臂将洛寞紧紧的护在怀中，感受着她在自己的怀中轻声啜泣。
“当日在绝壁之上，隽夕之所以能一招断了泪痕，便是因着你父亲。”
好一会儿，洛寞在辰夜怀中抬起头，尚带泪痕的脸上已经不再有疑惑的表情，“你是说父亲在泪痕上留下了破绽，而又将这破绽告诉了你！”
“不错，还算是聪明。”辰夜颇有赞赏的点头，伸手将她脸上冰冷的泪水抹去。“当年天绝剑出，你父亲就知道会有一场灭门的灾难，所以邀请我去洛府将你带走。”
“让我成为昧谷的杀手，与碧落云天为敌？”
“不知道。”辰夜的手沿着洛寞的手臂滑落下来。“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想，将你牵扯进这场杀戮之中是不是有负你父亲的信任。”
“没有。”洛寞坚定的说。上前一步，将手环在辰夜的腰间，头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
“所以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楚未的剑会出自洛家。”
“因为洛将军本就为皇室铸剑。”洛寞接口道，抬头对上辰夜温和的目光，他墨黑的瞳子中满是自己的笑意。
所谓依赖与信任，不过如斯。辰夜知道，在完成自己使命的路上，从此不会再只是自己一人。眼前这个女人会陪着他，生生死死，天荒地老都不会背叛。
黑夜是暗访人最好的掩护，所以，辰夜与洛寞在近于子夜的时候纵身跃上将军府的屋顶。洛寞轻功在乌竞都便已经算是一流的，而辰夜更胜一筹，所以即便两个人在屋顶快步行走，屋中的人也没有察觉什么。
“将军府这么大，我们要去哪里找？”洛寞轻声问身边的辰夜。
辰夜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轻身跃下屋顶，转过三步，将一个守卫士兵按倒在地，手中隽夕已经放在了那士兵的脖子上。
“月华楼的人，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
辰夜也不废话，反手隽夕划过他的铠甲，白铁铠甲纸一般变为两半。那士兵明白，自己的脖子绝对没有白铁结实。
“后园，后园的水牢。唔。”
洛寞上前的时候，隽夕已经割断了那个士兵的脖子。依旧只是一道红色的线，几乎没有渗血。
“他都说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你看他的手。”辰夜起身，洛寞接着微弱的光，隐约可以看见那个士兵手中的暗器。
“这是？”
“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一旦脱手就会发出刺耳的响声。府中有这等人物，倒是我小看许封胥了。”辰夜冷冷的哼了一声，下一刻已经伸手将洛寞拉起来护在身后。
“出来吧，这等大费周章不就是等着我来吗？”辰夜扬声道。
洛寞看了看辰夜，身边的灯骤然被点亮，早已经埋伏在四周的士兵将两个人团团围在中间。
“不愧是昧谷的谷主，好耳力。”一个人笑着从近旁的一个屋子中走出来，白衣额冠，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洛寞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的人慢慢走近。
“白钦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