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话花边历史
3605600000026

第26章 余韵风流(5)

寂静的山涧里,辛夷花自开自落,自生自灭,不假外物,不关世事,也无人知晓。这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界,也是诗人王维主客观契合一体的独特意境,与佛家空无寂灭的观念异曲同工。明朝的文论家胡应麟说,此诗是“入禅”之作,“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

(《诗薮》内编卷六)全诗不像王维的其他诗有着众多的意象,这里只有芙蓉花,除此之外别无二物。如此意境,生于象外,恰似天成,诗境与禅境合一,读之令人身心两忘。

《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同《辛夷坞》一样,诗人依旧是孤独的一个。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无人知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相伴。在诗的语言里,明月是一种清冷的意象,逃离万物而归于一,寂静的快乐,物我合一而终至两忘,禅意与诗情水乳交融。《鹿柴》也是这样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空山里寂静无人,只有飘忽不定的人声,闻声却不见人,一缕夕阳穿过层层叠叠的松林,落在青苔上,恍惚而又凄清。这正是王维所追求的那种远离尘嚣的空寂的境界,虽然孤独,却也蕴藉。

纵观三首小诗,营造的都是一种清寂的意境,禅宗的境界。三首诗中都有表示不存在的虚词,如“无人”、“人不知”、“不见人”,而且不存的并不是死气呆板的物,而是作者之外的人。在作者的视野,整个世界除了自己,空无一物!

清代王渔洋说,王维的这类小诗“字字入禅”,“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蚕尾续文》)也就是说,王维的这类山水诗具有禅趣、禅悦、禅味,言有尽而意无穷,既传达出了禅的意蕴,也表现了诗人对山水美景的独特品味。

从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到乾元元年(公元758年),王维在辋川别业中度过了一段礼禅的生涯。乾元元年五六月份,为了帮助皇上祈佛,也为了纪念自己的亡母,王维向皇上上了《请施庄为寺表》,表示愿意献出自己的辋川别业“上报圣恩,下酬慈爱”,言辞恳切,皇上览后,批准了王维的请求。

这一年的冬天,王维告别了居住十六年之久的辋川别业,带着一种落寞和空虚离开了辋川。临走之前,王维写下了一首《别辋川别业》,“依迟动车马,惆怅出松萝。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人生走至晚年,王维的心情别样而复杂,这一时期的他常常思考一些哲学上的终极问题,以诗为证:

“独坐悲双鬓,空发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中呜。白发终准变,黄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秋夜独坐》)

但“无生”的境界一生事佛的王维终究还是没有学成,上元二年七月(公元761年),王维死在尚书右丞任上,享年61岁。世称王右丞。因其事佛,也有“诗佛”之誉。

圣贤王阳明

一辈子要做圣贤的人,最终真的做成了圣贤。

寓意深远的改名王阳明,名守仁,字伯安,生于明成化八年(1472年),卒于明嘉靖七年(1528年)。祖籍浙江余姚,自其父始迁居山阴。曾修学讲论于越城附近的阳明洞,故有阳明之号,并以此行于世。

中国人大凡后来有了点成就的,出身多半都会被民间传说神乎其神地渲染一番,王阳明也不例外。

据王阳明年谱记载,王阳明出生的前一天,其祖母岑氏做了一个怪梦,梦中一个身着绯衣的神仙领着一大帮人吹吹打打,踩着祥云前来送子。当岑氏被这个怪梦惊醒的时候,她那因年老有些失聪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小王阳明清脆的哭声。第二天,岑氏把做梦一事告诉了王阳明的祖父王伦。王伦也觉得非同寻常,思索良久,决定给孩子取名为云。但令人遗憾的是,尽管王阳明的出身被传闻附会得近乎神话,但直到五岁小王阳明仍然不能开口说话却是不争的事实,这自然急坏了王家人,到处求医问药依然不见好转。直到某一天,一位云游的高僧路过王家,一见小王阳明,高僧就不由地叹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道破了。”

“云”字在汉语中有言说之意,再加上在岑氏的梦中,王阳明乃云中送子。所以以“云”为名,既象征着岑氏之梦,又意味着说出了此事。经高僧点化,王伦最终决定把孩子改名“守仁”。

“守仁”一词源自儒家经典《论语·卫灵公》“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据说,改名之后,小王阳明随即便能开口说话,这样的传闻恐怕不足为据。但是改名一事却隐约给王阳明划出了一条人生轨迹。如果说以“云”为名是对岑氏之梦的回应多少带有佛老两家神秘倾向的话,那么改名“守仁”则代表了儒学的回归,在以后王阳明的人生道路中,我们会发现这种回归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最终成就了王阳明。

学别人做圣贤王阳明开口虽晚,但悟性甚高。11岁那年,王阳明随祖父王伦进京,跟在京城做官的父亲王华汇合。随即入了塾学,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相对于其他学童,王阳明显得有些早熟,他经常对着书本发呆,老半天不说一句话。

有一天,他突然问老师,什么是第一等事?老师也没多想随口说道,那自然是读书考取功名了。这样的回答想必也是很多人心中的答案,但是这个回答并没有让王阳明满意。王阳明有些疑惑地说,考取功名恐怕不能算作第一等事吧!……读书学做圣贤如何?

王阳明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17岁时,王阳明遵父命从京师赴江西南昌迎娶其外舅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之女。在南昌住了一年,1489年,王阳明18岁,携夫人回故乡余姚。途经广信(江西上饶),他特意去拜访了著名的理学大师——娄谅!王阳明弟子黄绾在《阳明先生行状》中,记载了这次影响了王阳明一生的会面:“明年,还广信,谒一斋娄先生。异其质,语以所当学,而又期以圣人为可学而至,遂深契之。”短短的35个字透露出了此次谈话的内容。其一,娄谅告诉王阳明读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是为了成为圣贤;其二,娄谅肯定了圣贤是可以通过学习来做到的。

此次谈话解开了困扰在王阳明心中七年的“何为第一等事”的问题。既然通过学习可以成为圣贤,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学,向谁学呢?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儒学熏陶的读书人,王阳明最先想到了当时在思想上占统治地位的理学宗师——朱熹。回到余姚,王阳明遵从父命跟弟弟妹妹们一起学习,白天大伙相与讲习经义,晚上王阳明则一个人闭门读书直至夜深。这段时间王阳明遍涉诸子,学问大进,而他研究最多的还是程朱理学。21岁时,王阳明根据从书上看来的朱熹格物之学(朱熹认为:一草一木,皆含至理)和一位钱姓朋友开始了第一次实践。他们格的是书院里的竹子。朋友早晚冥坐,日夜苦思,终无所获,到第三天因为用脑过度,朋友劳神成疾退了下来。而此时的王阳明是朱熹的忠实信徒,他认为,朋友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朋友精力不济所致。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格物之旅,而且这一格就是七天,虽然比朋友格的时间更长,耗费的精力更多,但七天之后王阳明照样一无所获,最后跟朋友一样,劳神成疾,在床上度过了一段时间。

这件事并没有动摇王阳明对朱熹之学的根本信仰,王阳明只是觉得圣贤难做“无大力量去格物了”。27岁时,当他读到朱熹的《上宋光宗疏》中“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的时候,依然击节赞赏。反思自己从前读书大抵囫囵吞枣,涉猎虽广,但未能循序渐进,所以收获甚少。于是一改前非,重新按照朱熹的说法,日夜勤学,苦读深思。一段时间后,王阳明发现自己虽然谨遵圣贤教诲亦步亦趋,但收获同样不多,而且早年格竹之时落下的旧疾偏偏又在此时复发,无奈之下王阳明不得已中止了这不成功的第二次尝试。

两次失败的经历让王阳明一度非常郁闷,他觉得圣贤有分,甚难学成,于是转而倾心佛老。

佛老在中国历史上一度是失意文人的最终寄托。早在江西南昌迎娶新娘的时候,某次出游,偶然听一位道士谈养生,王阳明啧啧称奇,心向往之。在冯梦龙的《王阳明先生出身靖乱录》我们还能看见道士的原话:“道者曰‘养生之说,无过一静。老子清净,庄子逍遥,惟清净而后能逍遥也’。”这样的话无疑让王阳明很受用,他甚至萌生了“遗世入山之意”。当他此时苦无所获,遭遇思想上的阻塞,泥滞不前后,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老庄。

1501年,王阳明30岁,奉命到江北审查案件。完事之后,他特意去游览了九华山,在山上他邂逅了两位异人。一位叫蔡蓬头,是位道士,好谈仙,名气很大。王阳明打算向他请教几个关于仙道的问题,但是蔡蓬头并不买账,只是很模糊地说了两个字:“尚未!”王阳明不解,以为是他嫌自己礼节未到,于是屏退左右,退至后堂又问,蔡蓬头还是两个字“尚未”。王阳明大惑!请求再三,蔡蓬头才说:

“你的礼物隆重,礼节也十分到位,但是你终究忘不了平治天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这话一杆子捅到了王阳明心底最深处,王阳明大奇,二人遂一笑而别。

告别了蔡蓬头,王阳明又去寻访了九华山的另一位异人——地藏洞异人。相对于蔡蓬头,地藏洞异人似乎更为神秘,他住在人迹罕至的地藏洞里,坐卧松毛间,以生果为食,不食人间烟火。见到异人时,异人正在睡觉,王阳明只好在边上坐等了老半天。异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么险要的地方还会有其他人来,醒来时突然发现旁边多出一个人,异人吓了一跳,问:“道路如此之险,你是怎么来的?”王阳明说:“我是沿着绝壁爬上来的。”也许是被王阳明的诚心所打动,二人聊了很久,当王阳明问到何为学问中的最上乘的时候,异人道:

“周敦颐、程颢是儒家的两个好秀才!”王阳明深有同感,点头称是,若有所悟地下山去了。

出入道观的同时,王阳明也游心于佛家。在《王阳明全集》中写于这一段时间的诗文有很多都与释氏有关。“月明猿听偈,风静鹤参禅。今日揩双眼,幽怀二十年”,“微茫竟何事,老衲话遗踪”,“一卧禅房隔岁心,五峰烟月听猿吟”。从这里可以看出他对佛老其实已不仅仅是心向往之了。

1502年夏天,王阳明回京述职。虽然已过而立,但王阳明求道之心依然,常常是白天伏案工作,晚上挑灯夜读。由于过度辛劳,原本就十分孱弱的王阳明病倒了,于是第二年,王阳明向吏部告假回乡养病。

回家后,王阳明修了后来著名的阳明洞,在里面潜行演习起道家的“导引”之术,甚至到了未卜先知的地步。有一次,他的朋友王思舆来看他,王思舆前脚刚出家门,王阳明就心灵感应一般把仆人叫到身边说,今天我有几个朋友要来,你替我去路上接一下!仆人按王阳明的吩咐出门不久,在路上果然遇见了前来探望的王思舆。仆人大为惊骇,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王思舆描述了一番,王思舆也觉得不可思议,称赞王阳明“真得道也”!这样的事情恐怕未必就是传闻,因为在有关王阳明的很多著述里都提到了他的先知先觉。

但是洞中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有些离奇的先知先觉而增加多少乐趣。除了练习所谓的导引术外,王阳明无时不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他到底该不该舍弃儒家的纲常人伦。假如他执意出世,年迈的祖父母又该做何安排?这个看上去很平常的问题对王阳明来说却是不平常的,对它的取舍其实奠定了王阳明以后的人生轨迹。如果说这次选择是一个圆心的话,那么王阳明以后的所有付出都只是围绕着这个圆心所做的周期运动。王阳明在洞中呆了一年,两股力量在王阳明心中也斗争了一年。突然有一天正在沉思的王阳明顿悟:“纲常人伦终不可废!假如一意孤行,潜行山林,人与鸟兽何异?”这一想,王阳明毅然从洞里走了出来。

出洞后,王阳明把养病的场所搬到了风景如画的西湖。这段时间,他到处游山玩水,饱览西湖美景,出入大小寺院,但是他此时的心境跟几年前从朱熹之学中逃逸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有一次,在一座寺庙他见到了一位古怪的和尚。寺里的其他和尚说,这位和尚非常古怪,来寺里坐禅三年,既不睁眼看物,也不开口说话!让人琢磨不透。于是王阳明去拜见了这位和尚,一见面,和尚正在蒲团上打坐。王阳明冲着和尚大喝:“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什么,眼睁睁看什么?”和尚正在想事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吓了一跳,于是开口说话。王阳明问:“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和尚说:“有一老母尚在!”王阳明接着问:“那你还记得她吗?”和尚说:“始终忘记不了,所以痛苦!”于是王阳明给和尚讲了一通爱亲是人的本性的话,和尚满脸泪痕,哭泣不止。当天晚上就匆匆忙忙地打点行装连夜回家了。

听到和尚回家的消息后,王阳明笑了。这是会心的笑,他以自己的儒学修为帮助和尚战胜了心魔,其实这也是他在27岁后为朱熹之说所困惑而倾慕佛老到再次回归儒学后的首次胜利。第二年,王阳明感觉身体已无大碍,于是回京述职,同年应聘主持山东乡试。在策问中,王阳明直截了当地对佛道两家提出了批评:“佛老为天下害,已非一日。”

到这里,王阳明学做圣贤算是告一段落。他按照圣贤的教诲尝遍了所有的成圣途经,甚至中途转向佛老,但最后他还是认为,儒学才是真正的圣贤之道。这让我们想起了他更名的故事,似乎那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演习,而这次才是真正的战争。

学自己做圣贤1505年,明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一年,明孝宗去世,武宗登基。其时武宗刚满15岁,还是一个懵懂少年,不谙世事。朝廷大权主要控制在以刘瑾为首的宦官手里,刘瑾在明朝历史上是一个有转折意义的人物,是他亲手毁掉了太祖皇帝亲自题写的“内侍不得干政”的铁牌,开了明朝宦官专政的先河。刘瑾的专权让朝廷乌烟瘴气,这自然引起了朝野的不满。于是朝中以刘健为首的大臣们联名上疏,要求罢免刘瑾,还政武宗。结果刘瑾纹丝未动,刘健却被革职查办。南京户部给事中戴铣等上书要求重新启用刘健,结果也被革职查办解京下狱。朝臣接二连三的攻势不仅没能扳倒刘瑾,就连乃以自保的防御也被刘瑾瓦解。刘瑾力量之大可见一斑,得罪刘瑾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王阳明依然不顾个人安危要求释放直言上疏的戴铣等人,结果可想而知。王阳明先是被廷杖四十,杖完之后又马上被关进了监狱。

老实说,王阳明并非看不透当时的处境,只是他学的是孔孟圣人之学。在他的老师那里,事情能不能成功并不是做一件事情的原始动力,很多时候是需要“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孔门的高徒子路明知只身一人前往卫国营救卫王是羊入虎口,但毅然前往,而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羔却从卫国逃了出来。这里没有必要诉诸过多的道德判断,这里牵扯的只是何谓圣人之徒的问题。假如一个人连圣人之徒都不配做,他又谈什么成为圣人呢?

王阳明以自己的行动证实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圣人之徒,但是他的付出无疑也是相当巨大的。在狱中呆了近一年,1506年,王阳明出狱,但出狱并不意味着噩梦的结束,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