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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沧桑岁月(2)

他俩去公社领结婚证,未果,但没有阻止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脚步。马春保自作主张,自己把自己嫁给孔庆。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她弄来了两根红蜡烛,模仿电影里的结婚镜头,拜了天拜了地,拜了虚拟的高堂,然后夫妻对拜,进入洞房。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

第二天,他俩坐着不同的班车进城。不一起进城是为了错开人们的视线。到县城会合。

偌大的县城只有一家照相馆,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几乎找遍了县城才找到。20世纪70年代照结婚照很简单,没有服装道具,一把梳一面镜,把头发梳齐算是化完妆。

从照相馆出来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这时才是俩人的自由世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也没人知道他是右派,可以我行我素,也敢撒娇,敢谈情说爱。

还是被人发现了。孔庆前脚进村,后脚跟着进来两个公安。不由分说,也不用你申辩,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押走。他要等马春保回来,只说一句话。不行,说话的权利被剥夺。他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马春保回来已经晚了。

父母逼她嫁人,当然是嫁给支书的儿子;否则,退亲。退不起,十几年的迎送往来折合人民币2893元。这是个惊天的数字,在当时能做一栋四间大瓦房。父母跪在她的面前,她不能不答应。

一个月后,她偷偷去了县城取回了相片。两张相片,一人珍藏一张,如今只得由她一个人收藏、保管。

她在等孔庆突然出现。虽然答应了父母,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冬去春来,燕子都回来了,心上人怎么还不回?肚子里的小生命不为母亲分忧,拼命地要向世人证实他的存在。万般无奈,她嫁到支书家。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叫尤汉武。虽然,两家住得很近,但她只知道要嫁的人叫武子。

结婚两个月,她的肚子引起了尤家的猜疑。不用追问,孩子肯定不是尤家的。武子受了奇耻大辱,骂她打她,逼她做人流。无效。武子打得更狂更疯,专打肚子部位,他要把耻辱打掉、赶跑。孩子艰难地生下了,她也被尤家扫地出门。

孩子给了她安慰。她给孩子取了一个难听的名字——难生。顾名思义,名如其人。

三个月后,武子亲自上门接走了她母子。不要以为是武子想通了,而是武家觉得这样放过她太便宜她了。他要慢慢地整她,修理她,收回“投资成本”。

再苦再累再大的羞辱击不倒她,孩子是她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她没有累,武子玩累了。武子要离婚,她不答应。她不是舍不得尤家,也不是舍不得武子,而是舍不得女儿。她跟武子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尤荣英。有了尤家的血脉,尤家对她脸色稍为好点。这不是问题所在,关键是武子的父亲不再是大队支书。虽然,支书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农村还算高干。人一旦失势,方明白做人的艰难。支书夫妇原谅了她,而武子不愿原谅。武子毕竟是读书人,读书人爱面子,总感觉被戴绿帽不舒服。离!一人带一个孩子。她牵着马难生回到娘家。不久,她远嫁他乡。

这是一户老实巴交的人家。因为穷,娶不起媳妇,母子俩相依为命。马春保来后,他们家有了生机。不久,马难生加入了这个家庭,这个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家。一家三代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老天也爱欺负老实人。安稳的日子没享受几天,大难就临头。马难生的继父在一次修筑公路中被哑炮当场炸死。

有人说她是克夫命,她无言抗辩。怎么抗辩?逆境便教她学会了坚强。她决心从此不嫁。

上有老下有小,她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马难生开始懂事了,但他不知道奶奶不是亲奶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他开始上学。再穷再苦也得送儿子上学。儿子是她的希望,必须把儿子培养成像他父亲一样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马难生发现母亲经常从箱底取出一张照片偷偷地观看。母亲看完相片后,总要傻乎乎一言不发地坐着不动。这张相片总使母亲不高兴,他决定偷出来扔掉。

趁母亲不在时行动。他终于看清了照片,是母亲与一个男人的合影。不能扔掉,因为里面有母亲。他将照片放回原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女孩。男人对母亲说:“春保,这是你的女儿,我养了她几年,现在也该轮到你了。”

母亲抱着骨瘦如柴的女孩放声大哭道:“英儿,我的英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

面对母亲的啼哭,女孩无动于衷,反而用仇视的眼光盯着母亲。有母亲不能享有母爱,小女孩仇视母爱,怀疑母爱。

“春保,实话告诉你,”男人说,“她的继母很不喜欢她,不把她当人看,除了打猪草还要带两个弟妹,经常挨打。”

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还有脸说。他说的是实话。

母亲上前掴了这个没用的男人一耳光,说:“你不是蛮凶的,打我毒得很;什么时候怕起女人起来?”

男人被打蒙了。他没想到,这个曾经挨了他几百次打的女人,竟敢开始打人了。

该打,谁让自己没用?他嗫嚅地说:“我那堂客是个蛮不讲理的人,糊涂一钵酱。”看得出他的无奈。堂客指的是老婆。

留下来不可能。马难生多么想妹妹能留下来。母亲最终还是不答应收留英儿。不是不疼爱英儿,而是无能为力。临走时,母亲偷偷地塞了十块钱在英儿的口袋里。

父女走了。马难生猜测男人是他的父亲。可怎么跟相片里的人不像?不解。他鼓起勇气问母亲:“刚才那个男人就是我父亲吗?”

母亲惊讶地望着儿子,儿子开始懂事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儿子真相,还是不告诉为好。“呸!他不配。”母亲自豪地说。

“那么小女孩就不是我的妹妹?”“是你的妹妹。”母亲肯定地回答。马难生迷惘了。不是父亲,却是妹妹,多矛盾。这个世界矛盾的事多得是,等长大了就能明白。

……

“妈,您看是不是把相片扩大?”吴珍打断了她的思绪。

老人心动了。一生就只有这一张结婚照,说实在的,她还真想赶这个时髦。又觉得怪不好意思,怕别人议论老来俏。吴珍见她犹豫,明白了老人的心思,说:“妈,相片扩大后挂在墙上,您越看越漂亮。”

“你这孩子,随你去。”婆婆说。算是答应。

马春保心里暖洋洋的。

3

大幅婚纱照挂在马春保的卧室里,占了一面墙,格外醒目。

卧室由此变得生机和活力。马春保进出房间的心情遽然发生变化,人也感觉年轻了。

孙子马成一阵风地进来,发现奶奶的房间发生了变化,问奶奶:“谁结婚了?”

“这是奶奶。乖孙子,像不像奶奶?”马春保自豪地对孙子说。喜悦写在她的脸上。

老人与小孩总有共同的语言。老小,老小,老小不分,都是小孩性格。有小孩性格是返老还童的表现,说明其很幸福。

“不像。”孙子回答得很干脆。

奶奶笑了起来,说:“对不起小孙子,我没跟你说清楚,这的确是奶奶,只不过是奶奶年轻时的相片。”

马成左瞧瞧右瞧瞧还是不相信。在小家伙的印象里,奶奶的过去是灰色的,照片是彩色的,相差甚远。马春保以前的相片都是黑白照,这个形象已在小家伙脑海里定格。马成寻求帮助,问妈妈:“妈妈,奶奶说那个结婚的相片是她的,真的吗?”

吴珍见儿子在较真,也就很认真地回答他:“是奶奶的照片。”

妈妈的话不像是在逗他,那就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还有另一个人。小家伙楼上楼下每一间房子都找遍,找不到他要找的那个人。

确信没有了,他才问:“奶奶,妈妈,新郎呢?”

什么新郎?当婆媳明白怎么回事后,笑出了眼泪。

是呀!有新娘就有新郎,有妈妈就有爸爸,有奶奶就有爷爷,孩子的思维逻辑错在哪里?没错。孩子正处在求知欲旺盛时期,打破沙锅问到底是孩子寻找答案的特有表现。

电话铃响,吴珍拿起电话还在笑。电话里传来了马难生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好笑?”吴珍笑得更欢,她正要说出笑的原因,被儿子阻止——“不准说!”

儿子剥夺了她的说话权,夺过她手中的电话,说:“喂!爸爸,是妈妈脑子里出了问题……”

儿子讲完后把电话递给妈妈。

开始讲正题。

正题是吴珍调动,调到聪江。

这是一个难办的问题,吴珍不是嫌弃聪江落后,也不是因为儿子需要人照顾,而是因为她是博士生导师,在聪江没有用武之地。她与马难生是在北大认识并相恋的。马难生高她两届,她入学时,马难生就是学生会主席,在学生中很有威信,追他的女生排成了队。那时候,他不想谈朋友,一门心思用在书本和学生会的工作上。上大二时,她当上了系学生会主席,他俩相爱了。面临毕业分配,她可以回上海父母身边工作。为了爱情,她毅然选择了马难生的故乡。他从政,她教书,日子充实又甜蜜。她是个不知足的人,也是争强好胜的人,还由于高校环境的影响,读书成了爱好,“爱”得一发不可收——读完硕士读博士,可惜院士不能读,否则也要读完。书读多了,贤妻良母的形象没有改变。这一点难能可贵,功劳应该记在婆婆的身上,老人承揽了家中的一切事务。现在,她是学科带头人,法学院院长,正教授,博士生导师,知名律师,集知识、荣誉、官职于一身,受人尊重。

马难生不是盲目拉她“下水”。聪江师专与聪江医学院合并组建聪江学院,正在四处网络人才。举贤不避亲,马难生首先想到了吴珍。在这个问题上,他有私心,过多地考虑了自己,少考虑吴珍。不公平没办法,老婆不跟着赴任,不仅人家把你当客看,而且自己也有做客的感觉。再好的客也是过客,长久不了。没有长久打算的人,其行为都是短期行为。只有主人才爱惜自己的家。只有把个人的利益和大家的利益捆在一起,老百姓才信任你。把老婆接来,在聪江安营扎寨,亮明“永久牌”,不用号召,大伙儿就有了信心和决心,大胆跟你干。否则,把你视为“飞鸽牌”。

聪江学院的党委书记听了马难生的介绍,当即率领党委一班人到省城来请她。聪江学院欢迎她,不仅仅因为她是专员的夫人。聪江学院不属聪江地区管辖,与聪江行署平级。人家看重的是博士生导师这块金字招牌。衡量一所大学的综合实力,不是看级别多高,也不是看地理位置属不属于经济发达地区,而是看你有多少院士,多少博导、硕导,多少教授。这是硬件,只有硬件达标了才有吸引力。不少大学为了扩大在社会的影响,不惜重金招聘院士、博导。像吴珍这样的人才,就是名牌重点大学也争着要。聪江学院党委有意聘请她当院长,现在就是怕她不来。

的确有些犹豫。院长的职位对她没有吸引力。吴珍最着急的是不能带博士研究生。当老师的都有一个体会,不带学生就成了学生。带学生的过程其实质上是互相学习的过程。没有学生,没有诘问,知识凝固,没有长进。聪江学院目前还不具备招收硕士生的条件,更谈不上招博士。

马难生没有多说。他不愿强迫妻子干不愿干的事。

吴珍说完了,婆婆还有话。每一次通电话都是这样的接力赛,一家人轮番说到。

马妈拿起电话轻言细语地说:“难生,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啦?”

她让儿子打听尤荣英的下落。

电话那头传来马难生的声音:“妈!实在对不起,我现在一点时间都没有,等有时间我一定去查。”

马妈不满意这个回答,说:“难生,你一定把这事当成一件事。老家来人说,英儿现在在聪江,你不吃不睡也要将她找回来。”

这是马春保的一块心病。本来是两块心病,女儿是一块心病,孔庆是另一块心病。孔庆被带走后,来过一封信,被父母当引火纸烧了。母亲临死前告诉她,孔庆在坐牢。母亲是从信里知道的。现在,她不求别的,只想在有生之年与孔庆见上一面,告诉他,他们有一个儿子。孔庆肯定不知道自己还有儿子。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她不再是一颗年轻的心。孔庆她可以不想,但女儿英儿不能不想。想起女儿,她有一种负罪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收留女儿。只怪那时太穷,添一双筷子都添不起。现在日子好了,想给女儿一点补偿,但没有机会。

马春保放下了电话。

英儿你在哪儿?母亲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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