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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沧桑岁月(3)

被父亲又带回继母家的英儿彻底失望了。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过去的日子里,尽管辱骂和挨打总是相伴,她却没有失望过,都挺了过来。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家庭之外,还有一个生她爱她的母亲。母亲是她的精神支柱。现在,这根支柱遽然倒下,希望成了泡沫,怎能不失望?难道母亲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母亲嫌她不乖?她想找到答案。

但生活有她做不完的算术题。摆在她面前的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卖力做事换不来继母的笑容?难道继母天生不会笑?不是!继母骂完她之后,转身,逗着亲生的儿子笑得前俯后仰。错在哪里?反省,没有错。错在父母不该生她。

那么,换一种方式——顶嘴逆腔,与继母对着干。也许继母欺善怕恶?

想错了。继母的反应只是短暂的愕然。愕然之后,打得更凶,骂得更毒。

随着时间的推延,她长高了,身体有劲了,仇恨也加深了。有一日,继母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继女的对手。找帮手?丈夫成了她的最佳人选。

窝囊!她在心里恨父亲。

这个家没有留恋的地方。闹他个天翻地覆后,她出走了,从此不知下落。

女儿走后,武子不以为然,还想当然地认为女儿不会到哪里去,一定在马春保那儿,也就没在意。半年杳无音讯,他才感到不对劲,跑到马春保这里探听虚实。

英儿只有十三岁,又是个女孩,母亲好担心。马春保放下农活,跑遍所有亲戚家,没人;到县城及周边的县市,仍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英儿出走后方知没有地方去。想找母亲,母亲不愿收留的情景历历在目。她便漫无边际地行走。在山路上遇见一台熄火的拖拉机,她悄悄地爬上去。拖拉机把她带到县城。到县城也是没有立足之地,便四处乱蹿。无意中来到火车站,铁轨上停泊着一列货车。火车一定是去有钱的地方,于是她上了车。不一会儿车子开动了。在火车上待了两天,车子再也不走了;已经是终点站。她下了车,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进入市区。这时她才知道到了广州。

人山人海,她却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能够资助的人。她漫无边际地在街头流浪,新鲜感没有,恐惧感袭来。人流车流弄得她晕头转向,稍有迟缓,就有撞倒的危险。拐进一条小巷,人也少了,车也少了,有了一点安全感;肚子咕咕叫。荷包里还有七元钱。那次随父亲到亲生母亲那儿,马春保给了她十元钱。存放这么久舍不得用。上火车前花了三块,买了两袋蛋糕。

七块钱很快花完。黑夜来临,到哪里住?恐惧感袭来。

有一家录像厅还在营业。这是个通宵放映点,到了午夜就来点三级片。她混了进去。看的人很多,大多是青春少年。流浪一天,累了,坐下就睡着。睡得很甜,浑然不知梦乡以外的世界。

天亮了,老板把她喊住。她以为要她补票,心里紧张得忐忑乱动。老板问她愿不愿在录像厅做事,她怕听错了,胆怯得不敢再问。老板重复一遍,她高兴得快要蹦起来。这是个好差事,既能看电影又能赚钱,活路轻松,何乐而不为?她最喜欢看电影,尽管都是样板戏,尽管要走几里路,周围生产队放电影,她是必到的常客。录像是新鲜东西,她以为是电影。她欣然答应。

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子在香港。儿子回家探亲时带回一台录像机一台彩电。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事。他便以放录像为生。生意不错。

英儿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做饭及做家务。不久,老板觉得她老实,不会黑他的钱,就让她卖票。过了一段时间,老板把录像厅所有的事都交给她打理。老板看她很纯,着力“培养”她。

老板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她烦死了。老板弄来了一批顶级的黄色带子,让她放。这些带子,她不敢看。观众总是津津有味。来看录像的情人居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不假。她开始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这是个不好的开端。机会来了,老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在她面前更是甜言蜜语,加工钱不说,还经常发她红包。她开始模仿城里人的打扮,努力把自己变成城里人。有一天晚上,雷雨交加,没有观众。老板让她放一部票房最多的情色片。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更知道老板不怀好意。放了一般的艺术片。老板自己动手,并让她陪看……

英儿感到身体一天一天在发生变化。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还以为是自己长胖了。广州的气候遮不住人体的变化,三个月的身孕就引人注目。老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偷偷地溜了,说是移民到香港。老板不溜不行,尽管不是强奸,但是,奸污不满16岁少女以强奸罪论处。他走了,留下无限的痛苦给她。等她知道自己身怀六甲时,试图通过外力置孩子胎死腹中。没有达到目的。上医院,医生不敢拿下。

生下一个不该生的儿子。

孩子是母亲身上的肉,虽然是孽种,孩子却无罪。她给孩子取了一个吉祥的名字——尤腾。

失去生活来源而无一技之长的英儿,便以乞讨为生。少女母亲的特殊身份,引来了人们的同情目光,唤来人们的恻隐之心,同时也给她错误的信息,乞讨可以度日。

乞讨也有行规,竞争一样激烈,各有各的山头,各有各的地盘,不能越雷池半步。谁不遵守游戏规则,谁就出局。

尤腾在乞讨中长大。

尤腾三岁就开始独立乞讨,英儿躲在隐蔽的地方监视。孩子更能引起人们的同情心,并且可以耍赖,或跪在大人面前不起,或抱人家的大腿不放。也会遇到心情不好的人,这时就要懂得放弃,不然就是一顿打。当然,挨打时,英儿就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出现,视对方的脾气而开展帮教工作,或指责对方不该欺负小孩,或劝对方不要与孩子一般见识,或说孩子受了伤要住院。办法使尽,目标就是多讨钱。

孩子在乞讨中成长,学会了察言观色,应变能力远远超过同龄儿童。这是小尤腾人生的第一所学校,老师就是自己的妈妈及街头所有被乞讨的人。小尤腾很快读完“乞讨学”,成绩绝对是满分。

小尤腾长到六七岁就成了街头的小痞子。在广州这个强者如林的地方,小尤腾绝对吃不了亏。小小年纪,比兔子还精。是喜是忧?英儿不管这些,也懒得管,能生存就不错了。儿子赚钱,她可以享儿子的福。苦海寻乐,她坐在出租房里陪同姐妹们打麻将。

这几个姐妹因各自的乞丐儿子而结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几个小乞丐纠缠在一起,既好玩,又长胆,相互还有个照应。于是,他们的大人也走到一起。

在这个群体里生活,绝对没有苦恼,彼此都找到了平衡的参照物。

尤腾的胆子越来越大。现在他不是孤身一人,有两个大哥为他撑腰。大哥周通海,11岁;老二张昌9岁;他排第三。

像尤腾一样,两个大哥也是在乞讨中长大。现在不但讨,而且还抢,还偷。

小小年纪成了十足的地痞流氓。

孩子算是已经丢了。做家长的不管这些,她们最关心的是“七对”能不能听胡。

英儿发现尤腾上缴的钱越来越少,少到不能度日。追问,没有结果。母亲只关心钱,从不问他想不想上学。尤腾开始讨厌母亲。自从那次偷钱被追打后,他就羡慕读书的小朋友。那次偷钱,他慌不择路,逃进校园。正值学生下课,他混入了人海中,正如小草长进草丛里,谁是谁?谁能分辨与这么多小朋友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他欣喜若狂,在他们中间跑呀跳呀蹦呀,忘记自己是一个被人追赶的人。好景不长。上课铃响了,小朋友犹如小鸟归巢,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茫然不知所措。追赶他的人毫不费力抓住他,把他扭送到校长办公室,问他是哪个班级的。他答不上来。原来是野孩子,放了他。以后,他常来这所学校,看同龄小朋友读书、上学、放学。

有朝一日能跟他们一样就好了。现在他知道,他们这些没有上学的孩子被称为野孩子。多难听。

读书不能当饭吃。母亲训了他一顿。她没读过书又怎能知道读书不可以当饭吃?儿子的要求被视为无理取闹,予以驳回。

儿子不但不交钱还找她要钱。不正常。她问周通海的母亲,回答是一样。张昌的母亲也是这样说。怪了,孩子活转了?三位母亲这才意识到孩子出事了。

是出事了。三个孩子在街头行窃时被四名自称是警察的男子扭住,押进一间小屋“突审”,“警察”强迫他们脱光衣服,跪在铁钉板上,用木棒、尖刀威胁,逼迫交代罪行。四男子最后露出真相说:“我们是黑道上混的,近来缺钱花,你们的偷技不错,每天上街搞800元来。”从此,四男子每天押着他们上街扒窃,完不成任务就轮流拷打,逼他们向家里讨要罚款。

尤腾又回家要钱,英儿多了一个心眼,给了钱后尾随儿子。不出所料,儿子后面跟着两个成年男子。见儿子把钱给两个男子还挨打,英儿一个健步上前夺回了钱,并大声斥责道:“凭什么打我儿子,凭什么抢我儿子的钱?”

俩男子惊慌过后见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子,嬉皮笑脸地说:“你儿子?不会吧!你儿子借了我的钱,除非你跟我睡一觉我就饶了你儿子。”尤腾立即回击,说:“妈妈,我不差他们的钱。他们是坏人。”

“小兔崽子,看我收拾你。”两男子揪住尤腾的衣领,又要打人。英儿扑了上前,与他俩对打。母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两男子歹毒心黑,打人不计后果。母子被打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两男子没有放过母子俩的意思,还要放血。一人亮出一把尖刀要下手。就在一瞬间,一白衣长发人横空扫腿,将两人打倒在地。遇上了高手。两男子不知天高地厚,自恃有武功,还有二比一的优势,便左右夹攻。白衣长发人就地一蹲。两人头碰头,眼冒金星,仰倒在地。打人不用自己动手,这才是真功夫。白衣长发人指着他俩说:“起来!只敢欺负妇女儿童算什么好汉?有种跟爷们儿切磋。”

哪还敢切磋?跑都嫌慢了。

母子起身向恩人道谢。

“师傅!你教我功夫吧!”尤腾半天蹦出一声雷。是孩子好奇,还是缘分?说不清。

“我不当你的师傅,你可以当我的学生。”白衣长发人递上一张名片,“我是神龙武校的教练,你可以来我们学校读书习武。”

告别恩人后,尤腾吵着要读书习武。英儿这次开明了,确切地说是开窍了。她这一辈子丢了,不能让孩子也跟着没有出息。她答应了孩子的要求。

“我要上学哩!”尤腾见到熟人就喊。上学?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姐妹们很惊奇,也不可理解。拿什么钱上学?姐妹的话提醒了英儿。她没有积蓄,过日子都很勉强。读书对穷人的孩子来说是一种奢望。放弃,对不起孩子。她拿着恩人的名片冥思苦想。名片上有几个字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求教姐妹,这时她才知道恩人是道士,叫吴紫子,是全真教龙门派第二十八代玄裔弟子。

出家人?英儿有了主意。出家人慈悲为怀。她没有半点犹豫,带着儿子直奔神龙学校。

见了吴紫子道长,英儿马上行大礼,双膝跪地,感谢救命之恩。这是英儿求人的招术。吴道长?对了。要读书,得交钱。她哪里有钱?

每学期学费1500元。钱是没有。英儿愿在学校做义务工抵儿子的学费,要求吴道长在校长面前美言。

还没有这个先例。吴道长感到为难。犹豫再三后,吴道长还是硬着头皮见校长。果然有效。校长不仅答应了她的要求,还考虑适当给一点工资。世上还真有好人!

尤腾成了神龙武校的一名学生,终于圆了读书梦。

英儿把吴道长视为亲戚,喊他叫大哥,喊得格外甜。吴紫子有一个女儿,叫吴暇,小尤腾三岁,也在这所学校读书。吴紫子的妻子生下吴暇便离开尘世,家里没有女主人,家不像家。英儿经常帮忙做一些家务,有时就在吴紫子家搭伙。时间长了,两家基本是一家。英儿母子俩就以吴紫子家为主,吃喝就在吴家。这样也省事,吴紫子父女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两个孩子自然玩到一起。孩子只要有伴,就可以不用大人操心;到了吃饭或睡觉的时候,自然知道回家。

尤腾走后,周通海、张昌觉得不好玩,便找到学校。尤腾带他俩在学校转了几圈。这是个陌生的世界,同时也是个美丽的世界,周通海、张昌羡慕得要命。回家后,他俩同时吵着要上学,要上尤腾读书的学校。孩子的要求是合理的,一点都不过分。英儿为她们带了一个好头,做母亲的总得为孩子着想,流浪不是孩子的终身职业。

最终,两个孩子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