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忍心恨你,只有怪自己不该太着急,结果又扑了个空,信箱是空的。
你怎么会知道等待成泡影的滋味?心里闷得像整个的人沉在水底不得吸气一样。信箱里比墓穴还要冰冷,看不见你的信,我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每天我都按着手指数几次,时间很够我的信寄到和你的信寄来了,可是仍然是一场空,我望着信箱发了一阵愣,才慢慢把那扇小门锁上。扑了空以后,疑问塞满了我的思想,会不会是邮差分信时匆匆忙忙放错了信箱?可惜我没有多的钥匙,要不然我一定打开九九八六和九九八八,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我也要查查清楚才能放心。另外一种邮途中丢掉的可能性也不大,别人的信都不会丢只丢掉属于我的那封,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差,想来想去问题多半还是在你那里,你回信比我预计的日子要迟,或者你根本没有写信?天哪!你千万不要那么残忍吧!没有你的信,我会急死!我会发疯!
就算我写的信不够好吧!即使打不动你的心,但是你看了能完全无动于衷吗?信箱是为你租的,你总不能长时间冷落它。以前我怨你寄明信片,当我连明信片也收不到的时候,又发觉它的可贵了,只要不让我扑空,一张纸,几个字也好。
快乐的感觉常常一闪就过去了,可是有了痛苦很难除掉,空跑一趟邮局我就会死去多少细胞。心里的阴云比天上的阴云还厚,一层一层堆得好浓,忧愁把我压倒,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我的脸更瘦更尖,更苍白了。妈妈虽然忙,也注意到我的不正常,玲玲你不舒服吗?没有,我否认。你的气色不好,到王伯伯那里去打针拿药。我对妈妈说上次拿的药还没有吃完。妈真以为王伯伯的药是仙丹了,仙丹也治不好我心里的病,只有你能治得好。盼望看见你的人,等于做梦,但是你可以给我写信,而你不写信。
何必把自己逼到一个死角那么想不通呢?活着再没有意义,我也不肯现在就死去,我要熬到你说过的话,于玲,我不是不爱你,如果我还有资格,我也许会把你全部拿过来。我知道你心里有火焰,每次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用各种方法把心里的火焰压熄。你说过你也痛苦,你说君子有所不为比为要困难很多,你说随心所欲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写封信又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呢?你不用害怕。你反而应该害怕不写信的后果,你知道我像失去阳光的小草,假若再没有一点朝露,便会枯萎。你不是常劝我爱护身体,当心健康吗?你的走已经是慢性扼杀我了,虽然你认为那是对症下药,如果你再不写信来,就等于故意谋害我。
不会的,一个人心情不好就有很多不正常的想法,有怨、有恨,有愤愤不平。也许是上帝的意旨,让我受折磨,也许我培养耐性,本来我有一种说要什么非马上得到不可的性格,在这方面对你我一直就不成功,现在这一步证明我的失败了。
你的信不来,我也要再写信给你,上次写信我没有提开信箱的经验,这次我把我的紧张和失望全都告诉你,说不定这样做会得到你一点同情的施舍。
亲自把信寄走,为了排除心里的愁闷,我一人盲目的闲荡着,以为街上的人都可以让我忘掉些什么,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让我连想得更多更多,很容易我便走到那座东门了,东门过去发现你并不是爱我,而是在迷失中间寻找你眼前缺乏的东西。我望着新公园里的池塘、老树,我眼前缺乏的不是别的东西,只是你。
由公园转到衡阳街,我不由自主走进我们去过的那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是我带你来的,以前你没有来过,你说你一直在阳光下生活,从来不进像这种暗无天日的角落,我告诉你我十二岁就逃学到这里来听音乐,那时候虽然不懂音乐,只觉得很古典,大概是好的。以后我也和别人来过这里,到现在已经不存丝毫的印象,存的印象都是和你在一起的。
我叫了杯咖啡,坐的是我们坐过的位置,灯光都和以前一样,只少你。音乐仍然很古典,古典得我像是没听过。我皮包里藏了一包烟,一支连一支吸着。吸烟,可是实在不会吸烟,分不出味道、品级,只知道有薄荷的和没有薄荷的。我吸烟很有点历史了,在认识你以前已经开始,你不赞成,你说小女孩吸烟很流气,不像个淑女,我为了讨好你,很久都没有吸,除了太闷,太无聊的时候。你走了,我又吸起来了。我没买过烟,都是偷家里的,烟就在客厅摆着,我先为了好玩,慢慢的发现真的可以排除一点寂寞,于是我常常藏着一包烟,妈妈闻见我房里有烟味的时候问我,我一口推掉,我反而说是她自己身上烟味,她也吸烟,吸得厉害。有一次她看见我在吸烟,我推脱不掉了,只好说你可以吸,我为什么不可以?弄得妈妈无话可说。我听见过梅姨骂妈妈,你就这么惯她。有一度妈妈告诉梅姨,玲玲现在变乖,没有见她吸烟了。啊?梅姨有点不相信,妈妈说大概是王伯伯的功劳吧?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我真的没有烟瘾,烟在嘴里打个转就喷出去,如果吸进去我会头晕。虽然就这样过过嘴,连着吸几支也会口干舌燥,如果你在,我会对你有说不尽的话,再也不会有功夫吸烟了。
熟悉在天鹅湖带给我多少回忆,这些回忆帮助我从悲哀无助的情绪中走出来,我重新自信起来,空间和时间的距离都拦不住心灵的交通,尽管你离我这么远,尽管你不给我写信,隐隐的你仍然对我维系一份感情。
我扔下空烟盒,付了帐,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我的步子很轻快,沉思对人的帮助很大,我已从死角转过身来变得很开朗。
心情转好以后,人也变聪明了,在路旁的书摊上我买了本电影周刊,里面附带的那张订单给我一种灵感,沿着热闹的衡阳街一直走到北门邮局,我把皮包里的那张五十元钞票取出来,填好订阅单,收件地址写的是信箱号码。哈哈!这真是一个解救办法,电影周刊每星期会寄给我一份,这样我每星期去开一次信箱,有你的信更好,否则我也不会总尝受落空的难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