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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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早晨我来不及吃早点就往外面跑,阿玉的动作慢死了!煎两个蛋煎半天,我问她为什么不快一点,她还像很有道理,说谁知道你要出去?我一气扭头就走,她有点害怕了,急忙喊马上好马上好,我冲了她一句你自己吃吧!弟弟多管闲事,问我到哪里去?他也许不觉得,可是我讨厌他那付骄傲的态度,真不想理他,又不能不告诉他到秦家。阿玉赶出来,蛋已盛在盘子里,小姐不吃早点不行呀!太太关照的。阿玉故意提高喉咙想把妈妈吵醒,妈妈昨晚有应酬,回来得很晚,所以我在她前面起来,而且今天是星期天,我翻着白眼骂了她一句死相,急忙把门关上,弟弟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装作没有听见。

背着我的新红皮包,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在若隐若现的朝阳里我走得很快。我脚上的红皮鞋也是新的,妈妈为公司拉了一笔数目不少的生意,这套新皮包、皮鞋是她替我选的,她说红颜色有喜气。有就穿吧!不过你看不见真可惜!以前常闹着妈妈给我买新东西,女为悦已者容,我打扮完全为了你,现在你走了,对于这些东西我已失去兴趣。

星期天的道路上,人比平常多,越过信义路走进一条斜斜的巷子,便是秦之蓉住的永康街,这条街在几年中间有很大的改变,多少平房都拆掉盖成四层楼的公寓了,左右邻都盖成公寓了,把秦家的旧日式房子夹在中间,围墙短短的,小小的前院有两棵榕树,一团一团修剪得很整齐,那排杜鹃花有红有白,艳光耀眼!秦家的老宋妈替我打开大门,去通知秦之蓉,然后又走出来招待我进去,我还呆站在那里。撇开两旁的高楼威胁,还是住平房好,我很少想以前我们家的平房小院,现在忽然有点留恋了,人家都称赞妈妈生财有道,和建筑商合作把平房改成公寓,对方分二、三楼,我们分一、四楼,一楼租给别人,自己住四楼。房子盖了大半年,我们搬到梅姨家委屈着,生活不正常,那学期我留了级,又换一个坏学校,妈妈在那段时期更忙,天天到工地去监工,我才有机会又谈恋爱的。私奔计划失败,我到川端桥打算跳河,还没有跳下去就昏倒在桥上,被警员送到医院急救,妈妈和梅姨赶来,很怕报纸登出来坏了名誉,妈妈口口声声说我有昏厥病,可是我承认我要自杀,气得梅姨直咬牙,骂我没有昏厥病,倒是有神经病。妈妈说我的神经本来很正常,大概梅姨家的风水不好,把梅姨惹恼了,从我们新居落成搬走以后,半年没有来往,后来还是妈妈再三道歉才言和的。

有一次我偷听见他们的对话,梅姨埋怨妈妈养这么个祸害,不好好管教,有你受的罪,妈妈叹着说谁知道用什么办法管才有效?也许玲玲会慢慢变好。梅姨不服气的说,等玲玲变好你也被折磨死了!我真恨梅姨胡乱造谣,说我折磨妈妈,她为什么不说是我在受妈妈的折磨?如果妈妈没有生我,世界上也不会有我这个人痛苦的活着。以前你每逢听见我这种论调会严肃的责备我不孝,我就打趣着说嫌我不笑(和孝同音)吗?我笑给你看,哈哈哈!笑掉你脸上的严肃。你说少顽皮,我和你谈正事,作儿女的应该想到妈妈生我育我不易,要多尽点报答的心意。你这套陈腔老调我才听不进呢!我对你说照你这种道理,妈妈也应该孝敬她的妈妈了?可是她当初不听我外婆的话,一定要嫁给爸爸,跟他离开了家。有一天我也要跟一个我爱的人离开家,你看好不好?我逼问着你,你默默不响了。

一想到你,我就像失魂落魄一样,神态特别失常。秦之蓉在里面喊我究竟来找她的,还是来对院子发呆的,我才看见她蓬着头拖着鞋走出来。我急忙把你的影子藏在我的心盒里,可是我的表情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对我开玩笑了,在想谁呀?不说我也猜得到。我不理她,问她是不是我来得太早,把她吵醒的?她说没有关系,昨天晚上同学在家开生日派对,弄得很晚才散。她说本来要约我的,但是她妈妈说梅姨关照过少带我出去。她见我的脸色不对,才又说梅姨说你身体不好,免得你累着了。无论她怎么解释,我也懂得她的意思,我就是由她才认识你的,梅姨怕我再发生同样的事,她把我对你的感情看得太简单了,以为这世界上还有人可以代替,没有!也不会再有,我的心已经整个给了你。

他有信没有?秦之蓉悄悄问我。谁?我装作不懂。少给我耍花样,一定要我指明你才痛快?好,我就指明杜老师有信给你没有?我说没有。秦之蓉挤挤眼睛,撇着嘴说鬼相信!我说不信算了。发誓!我发誓就发誓,假如他写信给我了我就是小狗,我心里说明一张风景卡片不算是信。秦之蓉没有追究了,我想不是因为我发誓,是因为我的表情很严肃,这种严肃是跟你学的。你给他写信没有?秦之蓉又问我。没有。我没有告诉她我写好一封没有寄,要等到你的地址来再寄。她问为什么不写?我说没有地址。寄到S学校就可以了。我说那么大的学校,寄丢了怎么办?你的信那么重要?秦之蓉取笑我以后又觉得不应该,才正经地说要他的地址简单,找杜师母要好了。那又何必呢?我装得很自然,其实我心里很不自然,提起她来,我怎么可能自然?我觉得我侵犯了她的利益,我又觉得她侵犯了我的利益。也许她还不知道我的存在,虽然她见过我,但没有把我放在心里。你的女学生很多,常常去找你,她已经习惯了,把这些女孩子一视同仁,不会认为有人和她势不两立。秦之蓉也了解她的性格,见我在犹豫,马上说没有关系,杜师母人最大量,很愿意别人和杜老师通信。我笑笑,心想如果她知道别人爱他呢?总不会愚蠢到任他们通信。秦之蓉望着我,大概觉得我笑得莫名其妙。这样好不好?她说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去替你要。算了,我对她说过些时再说吧!她点点头说也好,也许你很快就会收到他的信了。谁知道?我故意装马虎。秦之蓉突然抓住我的衣袖,也许他已经写信给你,被你妈妈没收了。不会的,她的紧张让我好笑。她瞪大眼睛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瞒住她租信箱的事,只这样说我天天在家,信落不到她手里。啊!原来每天守株待兔,为了等信都不敢出去。我由她去哈哈笑我,我为自己能对她守住信箱的秘密很得意。

我希望看见秦之蓉主要原因是可以和她谈你,即使我不谈,她也会自动谈起。把事情闷在心里很难过,找个适当的人说出来便会轻松得多。虽然我对你的感情不愿意她知道,不过她知道得已经不少了,一方面我提防她,可是一方面又不自觉的透露给她资料。当一个人在爱的时候,很容易有种急迫的心,像拥有名贵的珠宝一样,不但要珍藏,而且要常常找机会对外人夸耀。

在秦家吃的午饭,然后一起上街看了场电影,满街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穿着短裙,画着眼圈,满脸都是前途茫茫的迷失。以前我也迷失过,可是我现在很充实,因为我有你,虽然你已经离我远去,但你仍然像没有远去一样活跃在我心里。

秦之蓉的家庭不允许她随着时尚浓妆,你知道她爸爸是位退休的老将,天一亮就在小院打太极拳,晚上和棋友谈谈天、喝喝酒。秦之蓉的妈妈另有一套生活天地,打打麻将、听听戏,都认为他们是一对标准夫妻,这种互不打扰的相敬如宾的方式,谈不到感情,又有什么意义?你和她就这样,虽然你口口声声承认爱她,也不过像进教堂跟着大家喊阿门的人一样,只是习惯性的,心里并没有诚意,你尽可以瞒住世人的眼睛,再也瞒不住上帝。我要声明我没有意思把自己比作你的上帝。我把你当成我的上帝才是真的。

秦之蓉的裙上不能穿得太短,眼圈不能画得太黑,把心里那份怨气发泄在批评别的女孩子小腿上。她对我说你的腿长得很好看,裙子为什么不尽量做短?是不是你妈妈不许你穿?我说她才不管我呢!她问是你梅姨管你?我撇嘴哼着说她想管也管不着。那你为什么要保守呢?本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幸亏由保守两字临时想到一个理由,我说大概是在教会学校养成的习惯吧?秦之蓉望望我,不大相信我的话,我在天主教女中混了半年虽然不假,可是她知道我是为着和训导主任作对退学的,退学以后反而遵守清规,长发剪短,短裙穿上,弄得她也莫名其妙了。

妈妈对我的改变也莫名其妙,以为我自动变乖了,而且得意的挂在嘴上,但是梅姨并不这样想,她说一个人突然变乖也不正常,她用奇怪的眼光研究我,但她研究不出来对我的疑问。以后她才从秦之蓉的妈妈那里探听到你的存在,不过她没有把我的变乖归于认识你的原因。

真的,连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你奉若神明,这些年来别人一直把我当成有问题的女孩,我违抗所有的人,不论老师或者老辈,别人的劝告一律引起我的反感。在我想像中只有一个人的话我会听,那个人就是爸爸,像小时候一样我会处处顺从他,可惜他已经远去了,去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同学中间也有人没有爸爸,不过我常觉得我比别人都悲惨,因为我的爸爸还在人间,只有我再也见不到他的面。从一开始认识你,我便有一种因尊敬而顺从你的感情,你说长发不宜于我,我就剪;你说女孩子过于暴露,便减少高贵感;你说迷你裙是为那些外向型的活泼女孩子设计的,对于举止优雅的女孩子并不适合。受到你的称赞比中奖还要高兴,我很明白我并不美丽,也谈不到漂亮,从我的外表看起来,我近乎内向,可是我的心像一座火山似的酝酿着没有爆发出来的岩浆。为了博得你的好感,我把你的每一句话都当成必须实行的格言。本来我让裁缝把裙子尽量做短,我又把短裙一件件送去放下了边。大家公认爱情是盲目的,我确实可以闭上眼睛服从你,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