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绝来到大街,在一胡同停下,一位五岁模样垂髫姑娘乐呵呵地跑了出来,抱住他的脚,极是亲热。
公孙绝弯下身,摊开手指,那深红色翡翠耳环在光下显得十分耀眼,小姑娘欢喜得很,拿着耳环又蹦又跳。
一会,她道:“哥哥怎生晓得我喜欢这个?”
公孙绝道:“七月初四,你与你娘亲上街时瞧见了傅家大小姐的耳环,你哭闹着要买,可有这事?”
小姑娘睁大了眼,远处的站在南宫赞身旁的刘志若听得了这话,两眼恐怕要睁得更大了。
公孙绝告别了小姑娘,已是正午,街上人越来越少,想来都是回家去了,公孙绝却没有家,夏侯大宅虽然大,但他嫌那里太脏,除非真的夜黑风高了,他才会勉强去寝一晚。
他路过夏侯大宅,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好像这个地方他不曾来过一般。此刻应该去哪?当然是找吃的。
公孙绝才离此处几丈远,突然夏侯大宅冲出一人,见了公孙绝,大喜,喊道:“夏侯兄,”公孙绝停住,他急忙拉着裤脚,追了上去。
他跑到公孙绝身前,一手搭在公孙绝肩上,大口大口喘气着,公孙绝淡笑道,“我说过,就算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好急的。”
那人道:“可是你公孙绝,一百年才能遇见一次。”
这话也不夸张,公孙绝出远门时从未与朋友通报一声,或千辛万苦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或偶然间他已经回到了镇上的小酒馆了。
此人名为许胜,公孙绝数百朋友之一,年二十,性豪爽,常宴于友,也因此家一贫如洗,至今未婚。
许胜找着了公孙绝,也是松了一大口气,笑言,“我急急忙忙地来,一定是有急急忙忙的事了。”
公孙绝往树荫下阴凉处走出,许胜紧随其后,公孙绝道:“但你可以慢慢说。”
许胜咽了一口唾沫,才道,“兄弟看上了邻村蓝家那姑娘,蓝小姐也不曾拒绝吾献幕意,只是……”
“只是你上无祖业,下无美差,又抱得美人心切。”公孙绝还未说完,许胜就笑了,“所以还请夏侯兄帮小弟拿个主意。”
公孙绝面目严肃,“坑蒙拐骗之事,我可不干。”
这可急坏了许胜,他两指交错,羞红了脸,“我……我绝非此意。”
公孙绝笑了,“我也没让你坑蒙拐骗。”
许胜这才知道被公孙绝戏弄,又怒又惊,只是更喜,公孙绝言语如此轻佻,想必是有主意了。
公孙绝也不再想,直道,“宅中后院有灵芝一株,自三国战乱至今已有百余年,若拿去城中当铺交货,应能换得纹银千两,由此,聘礼便有了。”
许胜大喜,但不久后又露愁眉,公孙绝再道:“宅内二院,左室床底有一十两金雕,乃魏朝文帝赏我太爷爷以表战功之物,你可取去,嫁妆不也有了?”
胡同内南宫赞听得十分赞赏,刘志却直摇头,“这人是疯子。”
许胜喜得转身直乐,公孙绝再道:“你新婚三月后,盘缠早晚会用尽的,到时候你可以去城西唐氏布行,报上我的名字,找份像样的活,否则养不起家大嫂跟人跑了都难说。”
许胜连连称谢,谢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公孙绝慢条斯理地问道:“还有何不妥乎?”
许胜心想该求的都求了,怕公孙绝以为他是贪婪之徒,急急摆摆手,这一摆手,公孙绝转过身,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样悠闲地往前走去。
许胜还在想日后当如何酬谢公孙绝,只是又想到一事,眉头一皱,“夏侯兄。”
公孙绝转过身,他没有开口,这时常人或许会说“什么事?”但他不是常人,他是公孙绝,没用的话,他一向很少说,有时在外没有熟人,他或者七天都不说一句话,这也是常有的事。
“愚兄房屋破旧……”说到这里,许胜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
公孙绝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夏侯大宅上,“顾兄若是不嫌弃,这座大宅就赠予你了。”
许胜竟是活生生地给送怕了,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如此厚礼愚兄实在承受不起,再说,此府乃夏侯家几代人多次修建,投入不少心血,夏侯兄怎能轻易送人?”
公孙绝瞥了夏侯大宅一眼,不屑道:“残砖破瓦。”
虽是这般道来,许胜还是不敢接受,公孙绝只好道,“顾兄可心里上过不去,也可权当帮小弟保管,小弟在此先行谢过。”
许胜把手往脑勺上一放,“那是那是。”又细细一想,才觉已被公孙绝套了话,想收回去,却见公孙绝早已远去。
南宫赞两人适才从巷子里出来,南宫赞脸上少见的得意,“如何?”刘志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此人若不成大事,苍天都会不甘。”
两人又跟到另一条街,见公孙绝在一饭馆子落脚,刘志问能否露面,南宫赞只道还不是时候。
刘志有所担疑,“吾等二人跟踪了大半天,那夏侯公子又是旷世奇才,真不是行迹是否会被猜觉。”
南宫赞拿起筷子,点了点桌面摆齐,在将热腾腾的卤
面送进嘴里之前,道:“放心吧,他是公孙绝,不是卢彦。”
南宫赞只觉得这面味道好生不错,问起刘志,“今日怎有雅兴吃起卤面来了?”
刘志吞了一大口,“夏侯公子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未时四刻,公孙绝离开小馆子,南宫赞叫醒南宫赞,两人急跟了出去。
行至一私塾,两人进不得,只好绕到侧门,从此处偷听。
一苍老的声音传来,“易谋,这些日子你又做什么去了。”
公孙绝起身低头,十分有礼,“学生游历天下去了。”
“为何?”“掌握战局。”
“掌握战局作甚?”老先生问出这话的时候,满座学生也面露疑色。
公孙绝道:“《易经》有言,初三,亢龙有悔,利涉大川。”在座皆学儒家,对卦象研究甚少,只听公孙绝又道:“学生料定,今日必定有客来请学生出山,所因,必是大事,所故,必熟大局,只恨不知去日多少,特来道别,如有朋友来访,也请转告。”
公孙绝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在座没有一个人认为他是在吹牛皮。
公孙绝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南宫赞与刘志脸色皆是大变。
老先生不舍道:“昔年孔明出山,终身理政死而后已,尸身至今还葬定军山,如今大好河山,汝既有报国之心,何不寒窗苦读,博取功名……”
公孙绝久久沉默,才说,“学生算过,大晋本是武帝篡魏而得,恐气数不多,此时从文,便是亡国之臣,从军,便是亡国之将。”
公孙绝说完,沉默的一方倒是变成在座众人了。
他缓缓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承蒙老师不吝教诲,承蒙师兄弟多年患难与共,学生……”公孙绝没有流泪,纵然有千万不舍,还是道出那二字,“告辞。”
公孙绝刚出门槛,二人便赶紧跟上,行至客栈,方才露脸,冬日残阳,凉风羞涩,公孙绝倒了两杯茶水,此时甚是一句未讲。
刘志大感尴尬,咳了咳,南宫赞倒也泰然,饮了口茶,又嚼了嚼,叹涪陵茶水爽口,公孙绝只推开窗木,只字未答。
待公孙绝履步桌前,两人连忙起身,公孙绝摆手,“不必拘礼。”二人还是行了一躬,适才坐下。
久未出言,刘志环顾周方,咳咳,道:“公子为何不学儒家,只学易卦?”
公孙绝答对,“儒家,道家,皆国家,皆为官家,学有作为,便是昏官,学无作为,终生贫寒,如此,学此作甚。”
一番话刘志无以答对,只能干瞪眼,又瞟了南宫赞一眼,望南宫赞能出言解道。
南宫赞思得昔年刘玄德三请孔明,今只来一遭便见得真人,实为大幸,但公孙绝极为清傲,当真难以请得动是了。
南宫赞也不虚夸,“公子大才,天下绝无仅有,若请不动公子,怕是五人能再助成此大事了。”
公孙绝谦问,“何事之大,非吾出山不可?”此话不但显得来事紧要,言语中也透着不羁之态。
南宫赞肃目,只道出“国事”二字。
公孙绝即道:“小事。”
此话也是震了刘志一回,当国事为小,果真是鸿雁之辈,但此等人,也绝非重金厚诱轻易抬得动矣!
南宫赞笑言,“家事。”
公孙绝听后不言,他举目无亲,唯得狐朋狗友一帮,再说亲人,就算不是远在天涯,也是死于饥荒,哪还有亲人。公孙绝是不言,更是恭听。
南宫赞道:“此番须公子助我等完成一江汉大计,此运筹真难于登天……”
南宫赞言于至此,公孙绝掐指一算,也笑道:“不是登天,是逆天。”
南宫赞再道:“是,所故,必得大才,公子乃纵才,若得公子,大计在握……”刘志忍不住打断,“这于夏侯公子又有何干?”
“这正是公子必去之故,此江汉乃我家先生主持,多贤为辅……”南宫赞说道这里,公孙绝才问,“你本是奇才,又如此遵从一人,想必你家先生必是不出世的大奇人了。”
南宫赞稍露得意之色,“我家先生之才,可料得何人慵懒,何人精快,何人睿智,何人慵懒,我家先生是为何人,便是江阳郡,龟山,武侯谷,诸葛先生。”
公孙绝脸色一变,这使得刘志大为吃惊,诸葛先生不曾问世,而涪陵远在千里,夏侯公子如何闻之?再加夏侯公子大才,绝不在诸葛先生之下,何以变色?南宫赞才道,“这位诸葛先生,便是你的外公。”
公孙绝一改儒雅之相,眉头一蹙,“此人怎还不死?”
南宫赞也倒是笑了,观公孙绝脸色,怕事是已成三分了,放开话来,“先生一生拘谨,大事未成,怎能踏鹤仙逝?”
公孙绝及时不满,“人家的大事,那是娶妻生子,发家暴富,别人的大事,那是从军打仗,保疆卫国,而他的大事,是非要把天给搞塌了不可。”
南宫赞脸上仍旧带笑,“公子大褒,学生一定转达我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