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有关香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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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乔小文对他吃过的生瓜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如果不是他弟弟乔小武提出来要吃熟的,他就从来没有过吃熟瓜的想法。

乔小武没有乔小文那样好的自然条件,无论乔小文如何地教导他,他总是掌握不好这套技术的要领。他的牙齿剥不出来薄薄的瓜皮,他也不会循序渐进层层深入。他只会不知深浅地一口咬下去,所以他偿到的只能是苦涩了。乔小文每次好心好意地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瓜递给乔小武时,他都不屑一顾地说,我不吃这种苦瓜蛋子。

前几天晌午,庄子上来个卖瓜的。乔小武听到吆喝声,就从屋里跟头流星地跑出来,他跟在卖瓜的驴车后面,从庄子西头走到东头。他看到有的人家用钱买瓜,有的人家用小米换瓜;有的人家是爹来买的,有的人家是娘来买的;有的是孩子要了,大人就买了。有的人家孩子没说要,大人也主动买了。原来车前围着好多小孩子,那些买完瓜的大人,都叫着自己的孩子走了。眼看着驴车跟前的人越来越少,乔小武就跑回到门口大声地叫他娘。他喊几声,娘从屋里出来,问他有事吗?他说没事,说他渴了。娘说水缸里有的是水,你去喝啊。乔小武听完娘的话,他又跑回到驴车旁。他想看着卖瓜的,不能让他走了。他认为只要驴车跟前有人围着,卖瓜的就会认为有人要买瓜,就不会轻易地走掉;只要卖瓜的不走,也许一会儿娘出来了,看到他站在驴车旁,就能给他换一个。

乔小武不渴望娘能和王铁匠家那样,用十斤小米换一大筐子。他知道家里没多少小米了,那点小米还得留着给爹煮粥。家里的苞米和高粱还是有一些的,可是卖瓜的人不要,他只要钱和小米。乔小武是想等到最后,等卖瓜的忙完了,他跟他商量一下,用四斤苞米顶一斤小米。如果卖瓜的答应了,他再回去问娘,也许娘会答应的。如果娘再不答应,他想跟娘提一个交换条件,那就是下午他上山多挖些野菜来,让娘贴苞米面馍时,多加些野菜,少放些苞米面;如果娘再说不行,他还可以向娘提出,晚饭他少吃一个馍。

香瓜的气味太浓了,乔小武唏溜唏溜地直提鼻子。他在感受这那种来自驴车上的诱惑。感受着别的人家大人买完瓜后领着孩子回家时的那种心情。渐渐的,驴车跟前的人越来越少了,仅有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家里买完瓜的。他们有的在吃,有的已经吃完了,嘴角上还挂着焦黄的瓜瓤。乔小武问卖瓜的,这就走吗?卖瓜人说,这就走。乔小武说,你再等一会吧,也许还会有人来买呢?我刚才查过,还有八户人家没买呢。卖瓜人说,那也不等了,我还得赶到下个庄子去,那里有许多人要买的。乔小武听了,他赶紧问用苞米换成吗?卖瓜人说不行。乔小武说,四斤苞米顶一斤小米也不行吗?卖瓜人说他只带来一个袋子,只能装小米,不要苞米。卖瓜人说完,就开始收拾放在地上已经卖空的筐子。

乔小武就是在这个时候把一个香瓜摸到手里的。他站在驴车的左侧,面对着卖瓜的。他把瓜摸到手里,立即把手背到身后。那香瓜真是太大了,他一只手几乎是拿不住,他只好把另一只手也背过去。两只手在身后捧着香瓜,眼睛盯着卖瓜的。

乔小武看那个卖瓜的并没啥反应,他转过身来向家里走去。他的脚步很沉稳,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两只手仍就一动不动地背着。乔小武忘记自己手中的香瓜在他转身之后则完全对着卖瓜的人了。

卖瓜的只需几步,就撵上乔小武了。他用左手拎住乔小武的背心,右手从乔小武的手中把瓜起出来。他抬起脚,朝着乔小武的屁股踢一脚。他说你个小种,打刚才我看你转转悠悠的,就没安好心。你他妈这么大点个小屁孩,手就不老实,走,找你爹说说去。

乔小武听说要去找他爹,他咚地一下坐在地上。任凭卖瓜的怎么拽,他就是不起来。他害怕卖瓜的去找他爹,娘告诉过他,爹病着,不能生气,一生气病就更厉害了。同时他也知道,爹看病就得卖粮食,再卖粮食,家里就没吃的了。

卖瓜的拖乔小武几下,见他不哭,也不叫,只是那么直楞楞地瞅着。从乔小武那看似惊慌和恐惧的眼神中,卖瓜的查觉到一丝仇视。乔小武的上牙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显然他是在努力地坚持着。如果这时卖瓜的再拖一次,也许他就会哭起来。卖瓜的觉得真把人家孩子弄哭了,惊动大人也很不好看,就把乔小武扔在地下,赶着驴车走了。

乔小文是在傍晚时分听人说起乔小武这件事的。人们说的不是乔小武偷瓜的事,而是说乔小武怎样偷瓜的事,是当一个笑话说起的。说的人边笑边说,听的人是边听边笑。乔小文听后没笑,他从当街跑回家,把乔小武叫到房后,他向乔小武核实起来。

乔小武先是不承认,他说我没偷瓜,也没挨踢。后来乔小文就把他偷瓜的过程学说一遍,他是怎样背手的,怎样转身的,乔小武这才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他扑到哥哥的怀里,说哥,我不是想偷瓜,我就是想尝尝熟香瓜的味道。

乔小文并没有责怪弟弟,他摸着乔小武的光头,问爹不知道这事吧?乔小武摇摇头。乔小文又问娘知道不?乔小武又摇摇头。乔小文说那就没事,以后你不行这样了,这要是叫爹知道了,得气死。乔小武点点头。

乔小文在拉着弟弟回屋之前,他给乔小武擦净眼泪。他突然对乔小武说,你看着,不出三天,我保证让你吃上熟香瓜。

乔小武疑惑地看着哥哥,他说,哥,咱还去偷吗?

乔小文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乔小文把目标锁定在林场的这片瓜园上。他听人说,那天卖瓜的那个人,就是林场的职工。

林场的这片瓜地,原来是一个苗圃。有十余亩地,四周有土墙,只在南边有一个门口,两扇木栅栏门整天关着。林场利用这个园子种些香瓜,和周围的老百姓换些小米,当作福利再分给职工。园子里有一间房子,有一个老头常年吃住在这里。这个老头不干活,他只负责看园子,干活的是几个女工。这几个女工早上八点骑着自行车上班,中午十一点多就都下班了。下午两点多再上班,晚上五点多又下班了。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园子里就老头一人,他就坐在大门口的那棵果树下,地上放着个方桌,上边放着茶壶茶碗还有几份报纸。老头是林场的正式职工,老伴早死了,儿女又都在县城上班,家里就他一个人,眼看着他也快退休了,林场的领导就把他安排到这儿来了。

乔小文放着没有围墙的瓜地不去,偏偏选一个有围墙的园子,这对乔小武来说,很是不可思议。乔小武问哥哥,你昨选这么个地方?乔小文说这里看瓜的是个老头,他撵不上咱们。乔小武又问,你怎么进去呢?乔小文说,我都侦查了,能进去。

乔小文领着弟弟在瓜园的南门前转了一圈,他看那看瓜的老头坐在椅子上,用一张报纸盖着脸,好像是睡着了。哥俩放轻脚步,顺着墙根,悄悄地向北走去。来到北墙下,乔小文指着墙根下一条排水沟对弟弟说,买瓜的走前门,我们走后门,我就从这里爬进去。

乔小武扒在地上看看,那水沟也就是和他脑袋那么粗。他往前爬一下,用脑袋试试,结果弄了一嘴土。他就赶紧缩回来,一边吐着嘴里的土,一边对乔小文说,哥呀,连我都进不去,你更进不去了。要不我帮你一下,从墙上跳进去吧。

乔小文瞪弟弟一眼,说怪不得你偷瓜挨踢,你真是个猪脑袋,现在我跳过去到是行了,一会看瓜的老头来撵我,我咋跳出来?你竟出这馊主意,快去给我找一块带尖的石头来,我先洇洇这墙。乔小文说着,就解开裤腰带,把他的鸡子掏出来,冲着水沟上面的墙,开始撒尿。

乔小武找回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递给乔小文。他说,哥,还用吗?我这还有尿呐。乔小文说你也撒到这吧。

土墙被尿洇湿了墙皮,砸起来也就省劲多了。乔小文也就用一顿饭的工夫,就把墙上的水沟扩大到他能钻过去的程度了。他告诉弟弟,就守在洞口边,别走远了,在外面等着捡瓜吧。

乔小文仰面躺在地上,头靠近水沟,他先闭上眼睛,把双腿弓起来,然后交替着蹬着地,身子一窜一窜地向前挺进着。等到两只手过了墙,他再用双手推着墙,头和脚晃动几下,屁股也移进墙里。等墙外只剩下两只脚时,他滚了一下,乔小武看见哥哥的脚后跟朝上了,一耸一耸地消失在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