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预备酒席时,郑玉清就大致搂算出多少人了。他每通知一份,就在他家的挂历边上划个竖扛。他也有着这方面的准备,桌子凳子盆碗筷子都借好了。只是原来盘算在二平隔壁的邻居家坐桌。让他没想到的是邻居家的老太太两天前突然病了,还挺严重的,儿子媳妇姑娘女婿都回来了。人家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们再去人家闹闹腾腾的显得不合适了。
老宅离二平的新家倒是不远,大约有百拾来米吧。但厨房设在二平新家这边,所有的菜都出自这里。每个桌上十四个菜,一次开四桌,这就是五十多个菜,全靠人盛好后往那边端,这就显得有些费事了。原来准备的那几个端盘子的人,也就不够使唤的了。郑玉清不得不再从本家的侄子当中,临时抓几个小年轻的帮忙。他每相中一个人,先从里掏出一盒烟来塞到人家手里,说你晚吃一会儿,帮大爷忙乎忙乎。这些人倒是没啥说的,反正现在家里也没活计要干,早吃晚吃都一样。他们更乐意赶到末桌去,没有下一桌催着,他们可以多喝一会儿酒,那些喝酒愿意行令的,也想多玩一会儿。
分成两个院子吃饭,这下忙坏了二平两口子,他们是要挨桌敬酒的。来随礼的人,有许多到现在还没看到新媳妇呢。敬酒一方面是答谢人家赏脸,另一方面也是把新媳妇引荐给这些亲戚朋友们。毕竟从此后,彩霞就是老郑家的人了,是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的。上菜的人每把一桌的菜上够数后,就赶紧找二平通报,说那个桌子的菜上齐了,你们去敬酒吧。二平赶紧拽起媳妇来,往跟前跑。敬完酒后,还得回到厨房这儿来待命,这儿是整个婚宴的信息中心。
彩霞本来是穿着一件红羊绒大衣的。她跑第一个来回后,觉得太不得劲,便回到屋里脱去了,只穿着件大红毛衫和一条大红毛裙。她婆婆怕把媳妇冻着了,就找来一件羽绒服上衣让彩霞穿上。可那羽绒服是黄色的,跟结婚的气氛不太和谐,彩霞说不用了,二平也说不用。婆婆还是不放心,就打发她的一个娘家侄女拿着羽绒服,跟在彩霞的身后。彩霞进屋敬酒时,这个小姑娘拿着羽绒服在门口等着;彩霞出来后,小姑娘赶紧把羽绒服给她披上。
在整个婚宴进行的过程中,大伙除了吃菜喝酒,就是不停地夸奖新娘子,说她不单人长得漂亮,还通情达理。那些有了儿媳妇和娶过媳妇的人,都想起自己家娶媳妇时所犯的难来,便不由得感叹,说你看看人家的媳妇,家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却是满脸带笑的。这要是换成别人,早把嘴巴撅到天上去了;而那些还没娶儿媳妇和没娶过媳妇的,也都把彩霞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并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说自己将来能摊上这样的媳妇,就算是烧高香了。
等大伙都吃完饭,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了。客人们都开始陆续地告辞,这时门口上停的那四台出租车,才算有了用途。二平把车分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把需要送的亲戚也归笼起来,分装在不同的车里。这趟坐不下的,等下趟。反正亲戚都是本乡本土的,离家都不算太远,这趟车和下趟车之间,也就是差半个小时,既然是有车送回去,谁也不在乎早走一会儿和晚走一会儿了。那些骑自行车或摩托车来的亲戚,像王海和钢子他们,看到人家走着来的都坐车走了,竟后悔不迭,说知道还有这待遇,不如也走着来了。
当天晚上,闹过洞房之后,本庄的人也都散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家里的这几口人。郑玉清把大柱叫到跟前,问他今天收多少礼金?大柱满脸的笑意,说一万陆千八百块钱。郑玉清拍着大腿说,这个数好啊,吉利,是一路发的意思。他又让儿子把礼帐薄子拿来,他要亲自看看。他边翻着礼帐边说,这都是人情啊,这钱是等于先借人家的,慢慢的都得如数地还给人家。
郑玉清把礼金拿在左手中,端祥一会儿,又往右手上磕打几下。他说这个钱先放在我的这儿,我把它存起来,等两年后,二平你们两口子再挣点,就差不多够盖房子的了。等有了房子,二平也别去城里打工了,你们俩就在家好好过日子吧。
二平听后没吱声,他抬头瞅媳妇一眼,正好也赶上彩霞抬眼瞅他,两口子相互递个眼神。彩霞拿起茶壶来,走到公公婆婆跟前,给他们的茶怀里又添了些水。她笑着对公公说,爸,您老也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三安在念书,我们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您把这些礼金钱给我们就得了,以后房子的事,就由我们自己去张罗,您看这样行吗?
郑玉清寻思一会儿,他瞅瞅老伴和站在地上的大柱两口子,见他们都没啥反应,便说行,只是太难为你们了。这样吧,我再给你们添几千子,凑两万。爹就这么大的能力,多了也帮不上你们。郑玉清把手中的钱递给彩霞,说那几千块,明天给你们。
彩霞接过钱来,向公公致谢;二平也来到父亲跟前,向父亲致谢。
郑玉清领着大伙离开时,二平两口子送到大门口外,郑玉清回头看一眼儿子媳妇和那三间房子,他的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那感觉就像自己种的一棵葫芦,把藤蔓爬到别人的家里去了,而且在别人的院子开花结籽一样。他在心里还暗暗地盘算着,等过了年,天暖和了,他给二平的这个院子里砌两个猪圈,正好那时家里的母猪也下崽了,给他们两个猪崽子,让彩霞好好地饲养着,到了秋后,也能多一些收入。
二平把大门插好,两口子捹脖子搂腰地进到屋里。彩霞看着炕上的钱对二平说,刚才你咋不跟爹说,我过门第一天,就让我跟爹要钱,多不好意思。
二平满不在乎地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这些钱爹不是说给咱们盖房子的吗?早要晚要都是一回事,咱们不盖房子,拿它去城里买房子,这也算是专款专用了。你是新媳妇,比我面子大,你说比我说更把握些。
彩霞又问二平,你没跟家里人说过咱们的打算吧?二平说没有,这事暂时先不能说,说了怕爹他们不乐意。多暂等咱们在城里买上房子后,生米做成熟饭,爹他们不乐意也没治了。
彩霞把手里的钱放到身边那个紫红色的背包里,她转过身来,把手伸向二平说,你手里不是还有四万块钱吗?从今天起,是不是也该交出来了。
二平嘻嘻地笑着,说你这个地主婆子,刚上任,就开始收租子了。你手中不是也有两万吗?是不是也该亮亮,让我也检验一下。
彩霞哼了一声,说我那两万在我娘家放着呢。我那两万跟你这四万可不一样,那钱是我爹给我的嫁妆,是光明正大来的。你的钱是你攒的小金库,爹不知道你攒这么多钱吧?
二平把墙角上的一个皮箱拿到炕上,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来,找到那个最小的钥匙,把皮箱打开,把里面的衣服倒出来,从最底层的一件西服里掏出一个存折。他拿在手里,颇为自豪地说,爹知道我手里有钱,但不知道有这么多。我刚出去那年,工资是每月八百,我回来后跟爹说是五百;第二年,我的工资就涨到一千了,我回来后没说;第三年,我挣一千五时,我跟爹说一千,现在我都挣两千多了,爹还以为是一千呢。再加上我这些年的加班费什么的,这才攒到这个数上。这可是我多年的心血,也是我们的希望,你可得给我保存好了。二平说完便把那个存折扔给彩霞。随着存折一同扔过来的,还有他的身体,他一下扑到彩霞的怀里去了。
彩霞推二平一把,说你先别闹了,跟你说正经事呢。你真有信心在两年内从城里买上房子?二平捏着彩霞的脸蛋,说我太有信心了,现在咱们市里一套60平米的房子,也就是十来万块钱,再简单装修一下,也就是十二万吧,再有两年,光我一个人的工资就攒够了。我临回来时,跟我们老板说好了,过了年,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到我们单位食堂当服务员,老板说一个月给你一千块钱,有你的这份工资,还不够咱们俩吃饭和穿衣的。人家李志才两口子都能成为城里人,咱们凭啥不能。
大红色的窗帘拉上了,二平两口子的全新生活,也从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