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剐刑太过惨烈,窦建德并没有邀萧皇后前去观刑。幸亏萧皇后没有去,如果去了,恐怕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虽然没有去观刑,行刑的那一段时间萧皇后也是一动不动地呆坐在房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时不清楚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乱到了极点。现在想起来,是觉得他可怜。当初他害死杨广,逼她失节的的时候,她只觉得他可恨。但是等到他身受酷刑,身不如死并且难逃一死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可怜。在对他的怜悯连绵泛起的时候,那一串串系在鸟足上的,制作精巧铃铛似乎又在她耳边轻轻颤动。然而这串铃声很快又让她想起了那日江都之中的惨变,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魇般的日子——不,那个日子远比梦魇可怕。梦魇只是一时的梦境,而对她来说,那个日子似乎是时间停滞之后封印起来的无数个轮回,她在里面过了千世万世,却永远是在地狱里。多么的凄惶、多么的无助、多么的……
窗外忽然蓝光一闪,萧皇后似乎看到有一团鬼火飘过。在她回忆起最凄惨的往事时,忽然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顿时吓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可是浑身的血凝固之后,之后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也许宇文化及真来找她了吧。这样想之后,萧皇后的心反而定了。她恍惚地站起来,慢慢地朝房外走去。门缝里一股诡异的风吹过来,吹得她衣服的下摆像水波一样地抖动起来。宫女们见萧皇后忽然变得如此诡异,怀疑她已被鬼魂所附,全都惊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萧皇后走到门口,用那在窗户漏进的月光中已经白得有些发蓝的手轻轻推开了门。门像有生命一样像两边退开,迎着她的,是一片黑暗的庭院。然而仔细看看,这份黑暗中,似乎又蕴涵着不知名的微光。
萧皇后缓步走到庭院的中央,坦然地面对饱蘸着黑暗的花草树木,脸在月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对宇文化及不仅仅是仇恨那么简单。当时被仇恨塞住了大脑,没有工夫去细想,其代价就是用一生来慢慢地细想。然而,她仍然觉得自己不欠他的。也许他已经变成了厉鬼,恨不得要吃了她,但她并不如何害怕。即使被他吃掉,她的心也是坦然的。
萧皇后屏声静气地站着,等待恐怖的未知从黑暗中跳出来。但是,什么都没有。当坦然面对鬼魂的沉静的勇气被时间冲淡之后,她的头脑也清楚了许多:她这是在作什么?怎么能贸然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跑到庭院里呢?谁知道来得一定是鬼魂呢?要是不知名的贼人呢?她站到这里岂不危险?
想到这里她慌忙往回走。就在这个时候,眼角忽然有一团蓝荧荧的火焰滑过,接着火焰下依稀映出一张狰狞的脸。
“啊!”萧皇后惨叫了一声,摇晃着就要往下倒。她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身体里炸开来,接着她的心就空了,身体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就因为这样,她才迟迟没有倒下去,只是那样虚弱地摇晃着,就像一根单薄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