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独孤皇后的神思忽然清明,不仅能听懂别人说的话,眼睛也能睁开了,甚至说话也准确和清晰。萧美儿和宫人固然非常兴奋,杨广恰巧正来探视,也是欢喜不胜,赶紧把头探进帐子里,和母亲说话——这些天他也担心得要命。在走进帏帐之前,下意识地看了萧美儿一眼,眼里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企求,就像是即将认错的小孩子:我们夫妻俩还是罢斗吧。
萧美儿见他这样,顿时心头一热,这么多天来的坚持顿时垮了,原本对他的厌弃和冷淡心情就像冰快掉进沸水里,转眼间碎成了片片块块,迅速便融化了,接着眼里也快要流出泪来。她决定一等他跟独孤皇后说完话,就跟他言归于好。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天的坚持,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任何事情,下一刻都可能出现变故。杨广只是和独孤皇后说说话而已,却惹出万般事端。
杨广探身进入独孤皇后床上那如同帐篷般巨大的帏帐里。帏帐很厚,不透光,独孤皇后的床里黑糊糊的,杨广的感觉就像忽然走进了一间黑屋子,通过掀开帏帐时透进来的光才能勉强看清独孤皇后的容颜。虽然他已经多次看过独孤皇后的病容,但是再次看到的时候,还是感到深深的心悸。她现在枯瘦得像个单薄的影子,躺在重重的锦被里,简直像要失踪了。他想起独孤皇后以前那丰腴的,永远带着精明强干的神情,焕发着光彩,恍惚觉得这不是自己的母亲。但这份恍惚很快就消散了,接着便是心如刀割。他从小开始便很受母亲疼爱。母亲一直都把他当作最宝贝的儿子,从没有对他存过二心。但是他不能不对母亲存有二心。母亲虽然慈爱,却是那么的威严,那么的精明强干,有又着这么厉辣的手段,远盛一般的须眉。他在她的膝下一直感到深深的压抑。后来为了夺取太子之位,要在她的面前曲意表现,用心周旋,不由自主就对她生分了。又因为她是那么的精明,因此在她面前的表演一定要尽善尽美。为此他把自己的性格揉捏得不成样子,感到非常的辛苦,为此还恨过她。而现在大局已定,母亲又已经病入膏肓,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态忽然间都不见了。他恍惚又回到了小时候,变成了那个用纯洁的心爱着母后的孩子。
“母后,孩儿来了。”杨广把嘴凑到独孤皇后的耳边,轻轻地呼唤。独孤皇后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把杨广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已没有了前几日的浑浊,不仅清明闪亮,甚至还有几分厉辣。杨广忍不住脱口而出:“看来母后精神不错,不过几日,可望病愈。”他感到的不仅有惊诧,还有喜悦。
独孤皇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越发厉辣了,声音也如平日那样清晰浑厚。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我的精神可不好。这两天一直吵得慌。精神怎么会好呢?”
“哦,是那些宫娥不小心么?”杨广赔笑着说。他怀疑母亲是不是有了幻觉,心里非常担心。
独孤皇后露出深不可测的神情,故意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一直听到勇儿在那里喊冤,怎么能休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