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儿子打了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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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保管听了我的话,他说不能啊,我们家里没人偷犁铧,要是他们偷回去我也能看着?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谁偷它干啥?再说了,我们家这几口人你也知道,我爹妈都那么大岁数了,你就是给他们,他们也搬不动;我媳妇那人,自己家的钥匙她都分不明白哪是哪个,让她来开库房的门,你就是给她钥匙,她也开不开。

保管这样磨磨叽叽地说着,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他的儿子小保。我对他说,你们家小保干不出来吗?保管听了我的话,先是摇摇头,表示不太可能。沉思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说我咋把这个小崽子忘了,这也是没准的事。要真是他,这事也一准和你们家壮牛有关系,他们俩天天在一起玩,要是就管小保自己他干不出来,要是他俩,那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保管说这话我倒是信,可是我不乐意听,好像他的儿子咋好而我的儿子咋坏似的,好像他的儿子是跟着我的儿子才学坏似的。

我半晌没吱声,保管也半晌没吱声。到后来保管抬起头,冲着我问一句,队长,你说咋办?似乎这事就确定是他俩干的了。而此时的我,还多少有些心存侥幸,但愿这次出乎我的意料,这事是小保一人干的,而没有我家壮牛的事。我心里许愿,要真是没有我家小祖宗的事,我今年过年烧一尺八的高香。我也正好就着这个机会,整治整治老王家,真能把保管再换成我们老高家的人,那我的江山就固若金汤了。

想到这里,我多了个心眼。我对保管说,这事咱俩先别嚷嚷,等晌午孩子放学,咱们先上我家去问壮牛,要真是他们干的,再想办法。壮牛要是不知道这事,那就一准是你家小保干的,你再回去问他。

我之所以提出来先去我家问壮牛,后去他家问小宝,我有我的打算。如果真没壮牛的事,我也就不去他家问小宝了。反正这事就是你家人干的,不是儿子就是爹,下午我就可以着手处理了;如果我家壮牛即使参与了,却当着我的面没承认,我家又没有库房的钥匙,我还可以给保管赖上,让他有口难言;纵然壮牛承认和小保共同作案。因为是壮牛先说,先说总比后说的占理,况且他还比小保小两岁,能确定个从犯的地位。我以不追究保管失职为条件,逼他把这事自己扛下来,以保全我的面子。

为了防止保管和他家人串供,来诬陷我家壮牛,整整一个上午,我都盯着保管。好不容易盼到中午学生放学,我就拉起保管去了我们家。

要说壮牛这个犊子,我不狠狠打他才怪呢。他竟连个谎也不会撒。你不撒谎也就罢了,你别端起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嗨,我这刚一问,他就全招了,他说是他和小保干的。我问他偷犁铧干啥?他说砸了卖铁。我问他那钱呢?他说买糖吃了。我问这是啥时候的事?他说是放寒假的时候。我还在问这问那的,保管插嘴问了一句:你们俩是谁先想出来偷犁铧的?你都猜不出我家壮牛咋回答的?他竟理直气壮地说,是我,说完之后还补充了一句,是我咋地?

壮牛的这句话,把我简直气疯了。我蹿上去就把壮牛按在炕沿上,照着屁股就打。我嘴上骂他,说让你嘴馋,让你嘴馋。心里却在骂,你个傻瓜,贴随你那傻妈,连点脑子你都不长,就你这鬼色,还佩当队长的儿子,我打死你算了。

就在我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保管扑上来把我抱住了。他说,队长,你消消火,这半大小子,气死老子。既然这事出了,你打死他也解决不了问题。要我说,这事咱们这么着,反正压是压不下了,就不如让我们家小保一个人顶着算了。你告诉壮牛,出去就说他不知道。到下午开大会,你把这事告诉大伙,说是小保趁我睡觉偷了钥匙干的。之后,你罚我点粮食堵上大伙的嘴,下午我再拿队上的钱,去供销社买些犁铧来,不就没事了吗?

听了保管的话,我假意寻思了一会,无奈地点了点头说,这,这,行吗?这不是让你一个人背黑锅吗?保管说,咱哥俩有啥不行的,谁叫你是队长呢?队长家的孩子整出这种事来,往后你咋管别人?至于我,受这点委曲算啥,你心里有数不就得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罚那点粮食咱再慢慢地往回找,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吧?

这件事,我按照保管的意思,在下午的大会上摆平了。我首先狠狠地批评保管一顿,骂他教子无方,治家无法;骂他家小保狗胆包天,不是东西。但我只字没提这是保管对工作不负责任的话。我只把问题局限于他们家里,似乎成了他们家的一件事而与公家没关系。说到最后,我毫不留情地重罚保管二百斤苞米。决定宣布后,还有人出来讲情,说一个小孩子不懂事,说说就算了,这还真罚?二百斤苞米没了,你让保管家的日子咋过?我又当面训斥了讲请人一顿,说有错不罚,以后这事不还得出吗?

这事由于我处理得及时,得当,公平,也没影响到春耕,大伙也就没往心里去。那时候吃得是大锅饭,公家的东西虽说是大伙的东西,但大伙都不拿它当东西。也是的,看着是一大堆犁铧,真摊到其中某个人的头上也就剩那么一丁丁点生铁了,谁也就不在乎了。

也就从这时起,保管竟公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黄鼠狼一般地往家里鼓捣着生产队的粮食,我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也没吞我们家的东西,咱欠着人家的情,即使吞的是我家的东西,那也是应该应份的。况且,到后来,保管也觉着过意不去,他每拿一份,也就少不了我的那份。我们俩成了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两个蚂蚱,越缠越紧。

直到五年以后,人民公社改成了乡政府,原来的大队改成了村委会,原来的大队书记调任到乡里当了二把手,我上村委会当了书记,我才算从这根绳子上挣脱出来。

06

就在我当上村书记不到一年,我信心百倍,我壮志凌云,我游刃有余,我势不可挡的时候,我家壮牛这回把天给我捅了一个窟窿。这个小野种,小王八犊子,小流氓,他竟把刘发的闺女按在高粱地里祸害了。

壮牛从上一年级起,就跟刘发的女儿小红是同学,可以说,小红是在壮牛的打骂中长大的。自从刘发绑了壮牛以后,壮牛就开始打小红。只是小红这孩子老实,每次被壮牛欺负之后,自己抹完眼泪就过去了,从不回去和刘发说,也不和别的孩子那样,找我和大兰告状。壮牛每次欺负小红时,就像狼要吃小羊一样,总是能找到理由。实在是找不到了,他还有一个万能的理由,那就是谁让你爹那次把我绑在树上来呢?

其实在我当了队长之后,我总觉站欠刘发点什么。我也不止一地警告过壮牛,说刘发照咱们一家人心里有气,以后你别去招惹他,你真是把他惹急了,小心他揍着你,到时候我可不管。我这么说,只是想吓唬壮牛一下,让他别再去欺负小红。从我内心角度讲,我也觉得上次已经把刘发整得够寒碜的了,刘发没去报复,已经是很大度了。我甚至连刘发他爹曾经给我起外号的那些往事,也因此从心里渐渐地原谅过去了。

壮牛上中学后,他每天早上起早就走了,到了晚上很晚才回来,中午带饭。他的一切行为,都脱离了我的视线,再加上我每天要打理我的一摊事务,除了期中和期末考试后,看一眼他的成绩单,壮牛其它的事,我几乎没时间过问。

这次事情的起因是壮牛在路上抽烟,让老师知道了。壮牛说他抽烟的时候,就小红看见过,因此,他就怀疑是小红给他告诉老师的。

自打我当了村书记后,家里的香烟便源源不断。以前当老板子的时候,当队长的时候,虽然也有人上烟,但那时都是给一盒两盒,而且只有合庄的人给我。现在当了村书记,全村的人都给,成条地给。我这个村有像合庄这样的十三个村民组,这就翻了十三倍,一盒又成了一条,这又翻了十倍,谁结婚来开证明,生孩子上个户口,盖房子批个房基地,手续正常的,都拿上一条烟来办,图个喜庆。手续不正常的,都拿几条烟来办,为了痛快。这事虽然没人要求过,也没人暗示过,大伙都不约而同地这么做。用妇联主任的话说,这是人民的觉悟提高了,其实说白了,是这几年人们过得比以前好了。

以前家里有了烟,大兰都放到柜里锁上。现在家里的烟多得哪都是,大兰也不去经管了。我几次发现壮牛的屋里有烟头,看到的时候,壮牛不在家,等壮牛回来了,我早就忘到二门后去了。

壮牛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回到教室后,他骂小红是告密者。小红说不是她告诉老师的,壮牛说就是你,我要是冤枉了你,我以后都不姓高。

从合庄到乡中学,有一条大路,可学生们都不走。我们上学那会也不走这条路,嫌绕远。学生们自己开拓了一条小路,从庄稼地直接插过去。

壮牛就是在这条小路上,把小红拖进高粱地的,是天快擦黑的时候。

壮牛回到家,大兰看他身上滚得全是泥,问他咋的了,壮牛吱吱唔唔的不说。大兰问是不是又和同学打架了,壮牛说没有。大兰说没打架怎么把衣服弄成这样,这时,刘发的媳妇就找上门来了。

我下班回来,听说这件事后,血压立时就高了。我满院子地找壮牛,也没见着他的影。当时要是找到他,我真能按在地上把他掐死。

没找到壮牛,我打了大兰两个嘴巴。大兰被我打了两个嘴巴后,竟连点反应都没有,她呆呆地瞅着我,只是一个劲地问我,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我想了一下,这事我是不好自己出面的。我自己去找刘发,该成的事也不成了。再说,我也没法说啊?想来想去,我想到了保管。

保管现在已经不是保管了,生产队没了,保管也就没了。他现在是合庄村民组的组长,是我临走时,在我的一手操纵下,把他提拔上去的,还算是我的嫡系。

我把这事跟保管说了之后,想通过他与刘发私了。

保管听了,他似乎很乐意管这事。他说让我别着急,先回家听信,他这就去刘发家说和。临走时,我对保管说,只要刘发同意私了,出多少钱,我都认。

我在家里等到了十一点,也没见保管给我回信,我知道这事有些难度。此时,我从内心十分感激保管,心想,真是好哥们,保管正在为我打一场旷日持久的交涉战。

十二点多,我听见有人敲我家的大门,我以为是保管调解成功,给我报喜信来了。等我打开大门一看,保管和刘发站在前面,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公安。

保管对公安说,这就是高德志的父亲,我们村的支书高生。

公安没理我,这两个公安平时和我还很熟,他们来村上办案时,我没少款待他们。

两个公安冷冷地问我,高德志在家吗?我说他没在家,我刚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

保管说,高德志要是不在家的话,他一定是躲在高伟那里,他们两家关系最好,我们去高伟家抓吧。

壮牛被公安抓走了,我和刘发这些年的新仇旧恨,也一并拉了清单。

现在想起来,我对壮牛这件事是负有一定的责任的。我与刘发的恩怨直接影响了壮牛的行为。我和刘发的所有事情,包括刘发他爹给我起外号的事,壮牛都知道。我吓唬壮牛让他别打小红,别去招惹刘发的时候,就把这些事情告诉过他。

据壮牛在公安局交待,他并没有真正强奸小红,只是把小红的衣服扒了,把她按在地下,打她,拧她。壮牛打一下,骂一句,说谁让你爷爷给我爹起外号?谁让你爹和我爹作对?谁让你爹把我绑在大树上?谁让你给我告老师……壮牛骂够了,也打够了,他是用钢笔把小红的下边捅流血的。他还用钢笔在小红的大腿上写了一行字:我操你妈刘发。

壮牛的事,像龙卷风一样,一夜之间弥漫合庄,第二天就刮遍了全村。第三天,刘发的媳妇去找保管,在保管家门口骂了一下午,保管也不见影。刘发的媳妇说,保管损种,他鼓动刘发去报案,说就着黑天把壮牛抓起来,没人知道的。可他倒好,回来后就四处宣传,现在都传到学校去了,这让我们孩子以后怎么做人啊?

刘发和我,终于成了保管的一石二鸟。

我再也没脸见人了,我是书记!书记干得是说嘴的活。说嘴打嘴,我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哑巴。歌谣里说,一等人,当书记,老婆孩子有出息,可我这叫啥啊,老婆是个颠脚,儿子是个流氓!

就在壮牛出事的四天,我向乡政府递了个辞职报告。没用一天,乡里就乐和地批了。我又成了合庄普通民众中的一员,回家种地了。

唉,想我这大半辈子,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