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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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似铁檀郎意(下)

秦檀正和马达站在院门口说话,见衣衣从书房匆匆出来,便丢下马达去追她。不过衣衣却很快转回身来,看着马达,便想起什么似的又冲马达走过去。秦檀停下脚步看着她。

“马校尉,我有一件事不知可否一问。”衣衣说。

“啥事,问吧。”马达一扫之前战阵里的谨慎笃定,大大咧咧道。

“那日赛蓝挟我爹爹到关口挑衅,是谁射箭中了我爹爹?”她问。

马达挠挠头:“这个……其实……那人已经不在了,当时也是误伤的。”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百总嘛,没有等军令下来,自己就搭一矢射出去了。那么硬的弓!是郅明十一年……”他看着衣衣严肃的神情,哈哈也打不成了,只好老老实实说,“然后他下来就被将军命人绑起来了。到了第二日早上,将军亲手砍了他脑袋,然后叫人快马把人头送去斫北了。”

“……”衣衣看向秦檀,“秦大哥,你已经知道了?”

“比你早不了多少。”他回答,“衣衣……”

“我去歇息一会,有些累,不想吃饭,你们不用管我。”衣衣摇摇头,自己往厢房走去。

秦檀目送她离开,接着看到玉弓亦从书房出来。

“什么事?”玉弓将军看着马达。

“这里有一封信,是关外来的,一个祜商带过来的说是郡主给将军的。”马达把信掏出。

“还有什么人知道?”他接过信。

“没了,就我。那商人不见马校尉不肯说来意,呵呵,他们就把我叫去了。那几个小子嘴巴严的,没事。”马达说。

玉弓将军点点头,却并未立刻拆信,而是对他说:“没事你先回营。准备好马车,你知道车轮要如何包裹吗?”

“知道,防颠簸嘛。包在属下身上。”马达拍拍胸口,转身去了。

“师兄,”他转过脸来看着秦檀,“我需要你的定气符。”

“这种气候,这种时间,我最多定两旬。”秦檀看着堂屋方向,“龙伯说过的,他身后可以不回澍阳。”

“他必须回。”玉弓笃定地说,“昭陵里,现在只有皇太妃一个人。”

“你连这个都想好了。”秦檀又想叹气了,“陛下的母妃与龙伯合葬,你的母亲葬在青鳌山,恐怕龙伯是不甚赞许。”

“洪德皇帝就应该和皇太妃合葬。”他不带情绪地说。

“师弟,”秦檀带着点笑意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的心里现在有点乱。我的衣衣对你说了什么?”

“你的衣衣?”他挑起眼角。

“口误口误,”秦檀佯作打嘴巴,“陛下的衣衣对你说了什么?”

玉弓不答腔,低头拆那封信看。

秦檀也不再追问,径自轻松要走开。

“你说……”在他身后,玉弓突然开口,“一年的服期到了,是不是可以续弦了?”

“什么?”秦檀疑惑地回头看着他。

玉弓正从那封信上抬起眼来,望着他,似乎真是在询问。“和亲,你觉得如何?”

秦檀一晌失语。过了许久,他苦笑道:“你们两个都疯了吗?还是,你们想把我弄疯吗?”

玉弓但对他微笑不语。秦檀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在目送他走远之后,玉弓再度看了一眼信上的文字,然后把信纸揉作了一团。

※※※

衣衣回到房里,关好门,走到桌旁坐下,这时才感到手指疼痛钻心。这疼痛来得太迟,乃至她想着方才的事,竟有些恍惚。

后来的确无人再来扰她。她把御灵琴放在桌上,对着自己,弦也不调,穗也不理,就枯枯坐对,直到黄昏,直到天黑。

天黑之后,院中静谧非常。窗外月色清淡,光轮移过高耸城墙,显露出来。远处隐隐有胡琴乐声,配着羌笛鸣音,在风里流传,陌生而苍凉。

门外有人轻叩,女孩儿的声音道:“客人请开门。”

衣衣起身过去打开房门,见那厨娘的女儿,这将军别馆里的女管事站在门外。她笑吟吟看着她:“午时客人在厨间里与母亲忙,奴家见过的,我叫锦云。”

“是见过。”衣衣点头,“请问何事?”

“奴家来侍奉客人梳洗沐浴。想来劳顿一路,将军特命人烧了滚水,如今井水也净过了,请客人放心洗用。”她说着回头招手,就有人抬进一只木浴桶来。

“客人的中衣布袜,皆是洗净的新衣。”锦云递上手里的衣裳,“请客人查验。”

衣衣接过去,并没有查验,而是看着锦云不紧不慢拎了铁壶去调水温。已经被方才几人兑水至热气腾腾的浴桶,还要经锦云指尖认可才算,她稍稍加了些热水,回身道:“你们几个出去。”

于是伙夫们退了,锦云去闩上房门,又去加了一支蜡烛,与油灯增亮。

“我自己可以洗,不必服侍。多谢你。”衣衣说。

“客人有伤口,还是奴家服侍吧,不然将军知道要怪罪,还请客人行个方便,当作是帮帮奴家啦。”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却是又把衣衣手上衣裳接回来,一副“我还要不要帮你宽衣”的表情。

衣衣暗自喟叹一声,懒得分解,自去拉开衣带,褪下期服,解开中衣和亵衣,试了试水温,脱下绣鞋迈进浴桶。

锦云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直到衣衣转身入桶,以背部对她,撩起长发来时候,她仿佛才找到目标,松了口气。

衣衣敏感地听见了她的声音,转头道:“锦云管事,你从未帮人沐浴过吧?”

“啊?”锦云愕然一下,道,“是没有……奴家平日是管行馆起居的,主人客人的私行奴家不宜插手。不过,今日姑娘是贵客,想来将军也是因了……”

“锦云管事。”衣衣把肩膀沉入水面以下,合上双眸,打断她,“你是来找东西的,不是来服侍我的。”

“没,没有的事,客人说笑了,这里厢房也是我帮着收拾出来的,有什么好找的呢。”锦云回答。

“这里女眷甚少,只有你和你母亲两个,其余都是男人。”衣衣起身从水中立起,在氤氲里转身,用右手摸了摸自己后腰下部位,看着她,“所以只能你来找。他让你找的就是这个记号罢。”

“客人既然知道,奴家也只得承认了。”锦云恭敬行一礼,“实为将军所命,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客人海涵。”

“不干你的事。”衣衣扶着桶沿,依旧缓缓坐下去,让暖热的水温把自己裹紧,“他只是谨慎。哪怕万分之一的失误也不想有。”

在初云山那一晚,司徒白觞提醒之后,衣衣曾经在镜中看见自己腰下的暗色印记。她知道那不是生来就有的东西,那或许是别人用来标志和识别的东西。今天她确认这一点,因为发现他也想确认,这个女子千真万确是龙朝露。衣衣甚至想到,如若有一****真的必须面对皇帝,那皇帝的第一反应,是否也是先要她褪去衣衫,验明正身再来说话。归根到底,她到底是谁并不重要,她姓龙是对他们唯一的意义。

“姑娘……”锦云见她神色凝重,咬唇不语,有些担忧,“莫不是伤口痛起来?”

“……你出去。”衣衣冷淡地说,“你可以去向他禀报了。我不需要人服侍。”

锦云闻言,也不再多话,道了“是”便退出房去。门外传来她唤人在门口守望的声音,她的脚步匆匆,就这样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