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早上去喂了马,从笼子里把小灰捉了出来,右手中指与无名指夹住它双足,捋顺它羽毛,连翅尖与尾巴握在虎口里,捧着就穿过院落去外面。
“龙姑娘……吃早饭没?”最先看到她的是出来汲水的厨娘。
衣衣回答:“我不饿,我出去走走。”
厨娘不待说别的,衣衣已经迈出后院门去。她想了想,放下水桶就擦着手走开。
天色渐明,衣衣抚摩小灰的颈子,任它轻啄自己手指,站在街口,看着来往的路人。起摊的小贩正躲避泼街的水花,货郎双眼惺忪路过:“要不要蜜饯?”
摆馄饨摊的大婶看得衣衣过来,笑着招呼:“姑娘,来一碗?”
那笑容,像极了杜娘。
衣衣摸摸内袋,秦檀上次给她的零花,大约还有十来个钱。
“五个钱一碗。”大婶看出她意思,说。
她便临街坐下,看着大婶把锅里水烧得沸了。那大婶一个人兼顾烧水包馄饨,却也麻利。
“怎的还带着鸽子?”大婶把混沌推入水里,回头看着衣衣,顺手在抽屉里抓了一把红小豆给她,“可不敢随意放出去,信鸽时常被打下来。”
衣衣谢过她,接了豆子给小灰吃。小灰伸着脑袋啄食她手心里的豆子。
“是不是上次祜军来的时候人没的?”大婶问。
“嗯?”
“上次啊,两个月前,那个什么赛带着几万骑兵过来突袭关外,一直打到咱们镇前头,一路杀了有几百人呢,抢了一二百车回去。你身上期服挺新的,莫不是上次家里老人没了?”她叹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就是那次。”衣衣回答。手里的小灰吃完红小豆,她便松开右手,小灰扑棱几下翅膀,跳上桌,然后腾空飞去。
“哎,你怎么……”大婶刚把煮好的馄饨端给衣衣,就看见那鸽子飞去,却是入了将军别馆,微微愕然,“你是玉弓将军府里的人?”
衣衣喝了一口鲜咸馄饨汤,赞道:“好喝。”
“尽管喝,不够还有。”那大婶看着她。
衣衣并无胃口,但那烫热了她心肺的馄饨令她舒服,于是三下五除二消灭一碗,身上便沁了一层薄汗出来。
客人逐渐多起来,大婶忙得脚不沾地。别的食客看衣衣一身素服,心里晦气,都不靠她坐。她吃完,摸着内袋,掏出五个钱给大婶。
“别打我的脸。”大婶不接,在满锅升腾起的热气中道,“韦游击巡边,在关外从祜兵手里救了我女儿和外孙,还有她婆家全村几十口。我若是连玉弓将军府里人的钱也收,这馄饨摊也就不必摆了。就当我捐军资,你可以天天来吃——只要你把你们家将军侍奉好了。”
旁边食客们闻言,窃窃私语,更有起哄的,大咧咧说道:“是这个理呢!玉弓将军守边以来,老子一家五口有地有粮不流亡呢!”
“除了两个月前那次不知怎么打得有些顾虑,之前都厉害得很!便那次以后,赛蓝那厮也直到现在都不敢再来呢!”
“——去年人家玉弓军来的时候房舍置换不及,有兵士睡街上都不扰民家,我家就在街边上,看得真真的……”
“就是!听说朝里还有人对他三番两次弹劾,老子就不信了……”
衣衣把钱收了回来,对着大婶欠欠身,转身离开。
走不两步,身边一阵马嘶,听得叫她:“衣衣姑娘你怎么在这?”
是马达。衣衣仰头看着他,问:“马校尉,你出关?”
“不,我从营里陪将军巡回来。他每天早上都要去营里的。你出来他知道吗?”马达骑在马上问。
“那,韦欢在营里吗?”衣衣没回答问题,却问他。
“韦游击么?他出外巡边去了呀。大前天走的,半月才回来呢。”马达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哈,那个小土匪,你们是认得的!他现在厉害呢……唉真是不巧了,这趟恐怕碰不上咯。”
“是啊。今次……刚好轮到他巡边?”衣衣试探地问。
“哪里,这次是我的班。”马达有些抱歉地说,“但是他顶了我的班,我就去关外接你了嘛。”
“将军让他换的还是他自己?”
马达很干脆地回答:“是他自己找了我,要换班的。这小子,诡秘得很。不过将军很赏识他,前途无量的,你可放心!”
衣衣微笑,点了点头。
马达发现自己被绕走了,赶紧又说:“嗨,衣衣姑娘,你出来将军可知道不?这边镇不比内地,可不要随意走动。你要是磕着碰着了,我的脑袋还要自己提着!”
衣衣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有人替她说了:“她自己的脑袋也得自己提着。”
马达看见秦檀,拱拱手:“这我就放心了。秦公子,我还有事,先行。”
秦檀回礼,道:“好走。”
马达对衣衣一眨眼,也拱拱手,调转马头,迅速离开。
“馄饨好吃吗?”秦檀问她。
“不要钱,当然好吃。”衣衣回答。
“应该说,玉弓将军的爱民之心,很好吃。”秦檀笑了。
衣衣垂眼默然不语。
“如果衣衣改名叫民民,这馄饨就更好吃了。”他还不放过她。
衣衣叹了口气,说:“秦大哥,我回去就是了。”
“回去做什么,我陪你逛逛边镇不好吗?”他倒是换了一身青色短打,就差戴一顶瓦楞帽。
“……可以吗?”她又抬起眼,“可是马校尉方才说……”
“我师弟说,可以。”他看着她,温和而肯定。
“……喔。”衣衣不再问什么,跟着他身边,沿着街道开始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