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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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火漫风腾处(上)

衣衣抱着揉成团的被子,缩在床上。浑身汗涔涔,嘴唇失去血色,弓着背,把衣袖咬在牙齿之间,却仍然抵抗不了那深渊一般的疼痛。

“我可是敲过了门的。”鬼戮不耐烦地踢开隔扇门走进内室。看到雕花木床垂幔半落,铺被翻卷,一时蹙眉,却没有上前,乃问,“为什么还不起?今日要去宁川的。”

“我……我……”衣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鬼戮,现在不行。”

鬼戮绕过燕几来到床前,撩起垂幔看着蜷缩成一团的衣衣,问:“你怎么了?”

衣衣把脸埋进被面:“不用管我。你出去。”

“废什么话。”鬼戮蹲下来看她,“你不起来,怎么启程?”

“嗯……”衣衣咬着牙扬起脸,脸色把鬼戮吓了一跳。

“你病了?”鬼戮看见她头发都湿漉漉被汗浸得粘在脸颊,额头被汗涂得亮光光。

“你能不能,替我去药铺抓几味药来?我吃了就好了。”衣衣咬着牙道。

“好。你说,我记下来。”鬼戮道。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鬼戮回来了。衣衣看他两手空空,疑问地望着他。

鬼戮说:“药让人去煎了,你且等等。”

衣衣点了一下头。

鬼戮在燕几旁坐了,似是犹豫了一会,问:“你要疼几日?”

“嗯?”

“我是说,”鬼戮脸上有些不自在,“药铺伙计说这药是女子月事医治疼痛的,这一疼怕就不是一日的事。”

衣衣恨不能钻进床底下去,闷闷地说:“大概要三日,或者只一日。”

鬼戮道:“这可不怪我了,是你自己太会挑时候。那就过几日再去宁川好了。”

衣衣没有说话。

“又疼了?”鬼戮问。

衣衣摇头,低低道:“是我不会挑时候。大嫂独自一人带伤在那里,我却在外面待了这么久都没回去看她。如若她有一点闪失,我不知道要怎么跟……胡大哥交代。”

“你胡大哥自己怎么不去?”鬼戮道。

衣衣沉默,然后慢慢说:“他再也去不了了。”

鬼戮也一晌没说话。继而起身,自顾出门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小二来敲隔扇的门:“姑娘,公子吩咐我把药煎好送上来。我就放在外室了,请姑娘自取为好。”

“知道了。”衣衣有气无力。

小二脚步声出去了。衣衣深呼吸,然后起身下床推开隔扇走到外室,坐在桌旁,端起药碗吹了吹,啜了一下,然后缓缓一口气喝了下去。

到了晚间鬼戮回来。在外室换衣服。

衣衣已经好了许多,问他:“可吃了饭了?”

鬼戮望她一眼,“唔”了一声。

烛火摇曳。鬼戮低着头系右肋下的衣带。衣衣站在内室门口,欲言又止。

“你最好什么都别问。”鬼戮没好气。

衣衣看着他被烛火昏昏映着的脸,继续保持沉默。

翌日,衣衣撑着身子起来喝药。不过是刚快过辰时,鬼戮就已经不在外头了。昨天起也没有见到石宋,鬼戮居然是对自己放了心么?

正想着,门外有叩声。衣衣站在门前,看到两个人影映在门窗上。

“韦欢公子在此么?”一个软糯女子声音问。

找“韦欢”?衣衣犹豫一下,打开门。

看也不看衣衣,径自先进屋的,是常服打扮的韦夫人。身后跟着一个婢女,方才说话的当是她了。

韦夫人没有看衣衣,自顾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桌上剩了药汤底的碗上。

“你在喝什么药?”她终于正眼看衣衣。

衣衣直着脊背行了一个万福:“不过是治体寒的药。”

韦夫人露出淡笑,笑得衣衣背上的汗毛有些抖,她接着问:“欢儿呢?”

“我起身他已经出去了。”衣衣回答。

“你起身?”她扫了一眼半掩的隔扇门,“你们住一起?”

住一起?原则上说是的,可是这三个字放在韦夫人嘴里,好像就不是那个意思了。衣衣回答:“我住内室,公子外室。”

“他何时这么俭省了。”韦夫人在屋里踱了几步,“让昆仑奴住内室,主人住外室,说出去谁人要信呢。”

“我不是昆仑奴。”

“不是也差不多了,”韦夫人瞧她,“生得比常人不同,又开口‘我我我’的……不是昆仑奴也顶多是平民,不是吗?”

“璟朝除了皇家时时必守定称,其他各门乃到庶人,称自己也就是吾我二字。夫人难道在这斗室之内听我称民女,便觉得会像鸾殿高堂么?”衣衣平静反问。

“皇家?”韦夫人又笑了,“你也知道皇家?我家有官家人,如今又是皇戚,怎就不该有规矩?你这小蹄子,平日就是这么对欢儿说话的?”

衣衣还没开口,便听得门外回答:“她平日对我说话恭顺得很。就不劳韦夫人操心了。”

韦夫人见鬼戮回来,登时柔了眼神:“欢儿。”

鬼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韦夫人找我有事?”

“欢儿,你回家吧。如今这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了。你不回来,父亲母亲有多想你。”韦夫人切切。

“是。你终于把如苏嫁出去了,还是嫁给御之焕,一举两得。现在只要她不被休回来,这家就是你的。就御之焕的行事,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请旨废妃。你再也不用烦心了。”鬼戮说。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儿子,我做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再过以前的日子?”韦夫人脸色阴沉,“不是福大命大,如今不论是你还是娘,早都成黄土了。人不争,不得活。”

“谢韦夫人教诲。”鬼戮淡淡道。

韦夫人一时无语,然后走上前两步,想要伸手把鬼戮拉到自己身边。鬼戮却往后退了一步,让她的手悬空着。

空气开始变得微妙。

“那么,”韦夫人没有收回手,而是将胳膊一转,指尖指向默然站在一旁的衣衣,“这个丫头,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买的昆仑奴。”他一口咬定。

“笑话。她自己都说自己不是。”韦夫人定定神,“你若是回来,可以把她带回来,我去同你父亲说。”

“笑话。我几时说要去韦府了?”鬼戮冷笑。

“欢儿!”韦夫人再也压不住火,“难道你要一辈子当……你不知道,知府昨日跟你父亲和诸位府官宴饮,曾经提到你那个地方!你难道不懂他想干什么?你不知道知府跟那个人的关系吗?”

鬼戮一晌不做声,转脸看着衣衣。

韦夫人看看衣衣,再看看鬼戮:“趁早脱身。那本就不是个正经地方。你的仇也报了,闹也闹够了,该收收心了。等到有人知道鬼戮到底是谁,再看看他做过的事,多少场面上的人财物被你染指过,多少案件可以翻过?以后你父亲还如何在人前抬头呢?”

“终于说实话了?”鬼戮笑,“说来说去,还是怕失了身份。有如苏这个羲南王妃在,你还怕什么?——哦,怕她记恨你,跟你翻脸?”

“我是怕你毁了自己!”韦夫人恨恨喊道。

“……娘,”鬼戮突然叫她,凄凄笑意从嘴角蔓延进眼眸,“自从你把我扔掉的那一日起,我就已经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