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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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火漫风腾处(下)

衣衣利索地收拾行装。检视一遍屋内没有遗漏之后,带着包袱出门下楼,楼外道边,马车已经在等候,但赶车的并非石宋。

“石宋呢?”衣衣钻进车厢,放好行李,问坐在另一边的鬼戮。

“在宁川。”鬼戮回答。

“什么?那我们……”

鬼戮对外面车夫喊道:“可以行了。”

车夫答应一声,开始策马。

鬼戮这才转回头看着她:“他快马离开烟州,日夜赶去宁川接你大嫂,顺利的话,也许比我们还先回寨。”

“你……什么时候……”衣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谁让你那么麻烦。”鬼戮语气嘲讽,却是在笑,“所以我最讨厌女人了。”

衣衣闻言一“扑哧”:“原来,鬼寨主喜欢的是男人呢。”

鬼戮愣一下,明白她竟是在打趣他,登时拉着脸“哼”了一声,但又突然发现什么,撩开了车帘:“你看!“

衣衣顺他目光往外看去,只见路旁一座广厦,一共三层。白墙碧瓦,檐飞轻巧,楼层间绫罗拂动,隔着街道半条,也嗅得花香隐隐,也听得丝弦婉转。那广厦的匾额巨大,黑地红字,红得像隐泉那日沉在泥土中的血色,凸出着三个浑圆妖媚的大字。

“樱桃阁”。

衣衣怔忪。鬼戮问:“你想不想去?如果想去,见了你大嫂,我再送你回来。”

“那里……为什么看起来跟别处不一样,是什么地方?”衣衣问他。事实上那个怀疑揣在怀里很久了。

鬼戮放下帘子,说:“清馆。多的是才貌出众的女子,是男人爱去的地方。不,应该说,是烟州和整个江南那些‘名人雅士’爱去的地方。”

“爹爹说,男女要避嫌,不能混在一处。那种地方……我不去。”说完这话,衣衣有点心虚。她跟鬼戮,现在算不算“混在一处”?

鬼戮干笑一声,道:“大璟律也有法,在职官员皆不可出入此类风月之所,再清的馆也不行。可是他们还不是照去?”

“鬼戮你家里也是官宦人家?”可是他爹在羲南王大婚那日穿的是官属冠服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本来不是。但我家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所以想当官,买一个就是。后来我大哥考也不上,他们就打通贵要,想方设法给他买了一个,如今他是朝中正五品。不过朝露,”他口吻清淡却带有威胁,“记住,以后不要再跟我提起他们。”

抵达风腾寨,是第九日,鬼戮似乎看得出衣衣的焦躁,催得很紧,但是又不会太快。入了风腾寨十里外的山界,鬼戮便让车夫停了马车。他自跳下车去,只听得外面一阵马蹄声碎,继而脚步声靠近:“公子!”是傲飞的嗓音,他喊他“公子”虽然是为了避车夫耳目,但是听起来实在很别扭。

“留匹马给他,迅空儿。傲飞,赶车回去。”鬼戮说道。

“是。”两人齐齐回答。

马车夫谢赏的声音消失之后,是一道细碎马蹄声远去。

“石宋回来没有?”鬼戮问。

“回来了。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说去了宁川驿馆,但是那个女子已经走了。小二只交给了石宋一张琴。”傲飞回答。

鬼戮沉默了一会,道:“回去吧。”

衣衣在车厢内呆住了。柳落离开了驿馆?她会上哪儿去呢,难道是回到了隐泉村?

“我会去隐泉村看一看的。”鬼戮回到车厢里,看着衣衣的表情,说。

“我,我自己去也可以的。谢谢你……待我这般好。”衣衣有些赧然。

鬼戮却望着她,半晌,悠悠道:“待你好……你确定?”

衣衣有些困惑地回望他。

第二日,她确定了。

他待他不好。

一大早睡眼惺忪被吼着揪出厢房,只见鬼戮一身粗棉布袄,随意地系了条灰布腰带,把一条马鞭丢到衣衣身上。“有趣的事来咯。”

“做什么?”衣衣接住马鞭。

鬼戮仰头看看天,道:“干活。”

“啊?”

“干活!”他低下头来,瞪她,“干土匪要干的活。”

去打劫?让她也去?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但是鬼戮这次并没有带她去,甚至自己都没有去。只是吩咐了外副寨傲飞和内副寨迅空儿行事,自己拎着马鞭和衣衣到了马厩。

“从骑马开始学,不然碰上赶子你跑也跑不脱。”赶子是他们对官兵的称呼。

衣衣也换了短打布袄,简单绑了绑腿,被鬼戮扶着上了匹枣红小母马。“我没打算当……”衣衣小声说。

“闭嘴。”鬼戮白她一眼。接着也翻身骑到了马上。回身打了个唿哨,他自己那匹玄色坐骑颠颠跟了过来。他不无温柔地说:“小黑,你要好好跟着,听见了没?”

小黑靠近小母马,表示服从。

小黑。衣衣暗自一笑。鬼戮给马起的名字也是随意。但他语气中的温软,却第一次出现。这是真正的温柔。原来他也会。

“握缰绳,不要太紧。”鬼戮掰衣衣的手,“给它一个示意,走。”

衣衣两腿夹了一下,马甩了一下头,开始往前走。出了马厩是下山的土路,坡缓,可以慢慢前行。鬼戮让衣衣调整马缰绳,寻找最好的力度。又被鬼戮把脚从马蹬外撤三分,只让前脚掌蹬住。过了一会看衣衣已然熟悉,鬼戮不动声色用了些力踢了马一下,小母马随即小跑起来。衣衣紧张地想握紧缰绳,鬼戮镇定地说:“不要握太紧,马儿大多胆小,你心里怕会让它知道,这不行。”衣衣点点头,努力放松,不料鬼戮却把手放在她臀侧:“抬起来,不要坐这么实,不然一会就磨坏了。”衣衣有些羞恼,回头想吼他,却迎着他专注看路的眼神。鬼戮不悦地说:“看马看路,看我做什么!”

衣衣无趣地回过头,随着马的颠跑,寻找节奏。

小黑跟在近旁,时快时慢,发出的喘息也清晰可闻。衣衣看着它睫毛长长如水湛亮的眸子专心地跟着小母马,觉得它这模样倒是跟鬼戮说不出的搭调。鬼戮循着她目光看了小黑,低笑:“小黑啊,你看看,是你黑,还是小昆仑奴黑?”

衣衣白眼翻到天上去。

行了半日,眼前的景色变得熟悉。衣衣这才回过神来,再度回身看鬼戮,这次鬼戮也正含笑看着她。

“隐泉村。”衣衣低声说。

“嗯。前面路平,我们快些吧。”鬼戮用力以夹身下坐骑,让它真正地跑了起来。

隐泉村仍然是杳无人烟的样子。新的坟茔前,烧剩下的纸钱还未吹尽。白烛被风吹灭,孤零零倒在墓碑前面。

“我想不会有人回来住这里了。”鬼戮收住缰绳跳下马,“这不是吉祥之地。”

绕村而过的河水仍静静流着,那村落却颓败飘渺得令人生伤。“我要去村里找一找。”衣衣说着,抖了缰绳策马前行,经过石桥,入隐泉村。

鬼戮上了小黑,跟在后面。

在村里转一圈不过是一炷香工夫,但是半个人影也没见到。两人留下马匹去青鳌山顶,仍然是衣衣上次离开的样子。家里的水源是一弘高泉,一个月没有清理,都堵上了。鬼戮默不作声地把泉眼重新打开,看一道清水泻出,直往半山那条溪汇聚而去。衣衣走到胡不倾墓前,缓缓跪坐下去。鬼戮绕着这篱笆院墙走了一圈,回到衣衣身边:“没有人迹,走吧。”

“我要留下来。”衣衣说。

“你一个人?”

“这是我家。”爹爹没有消息。胡不倾临终并未给她指出一条路,而那承担托付之责的男人,径自把她丢给一个开清馆的女老板就头也不回地去陌城。衣衣现在除了家,哪里也不想去。

“也许是来过又走了。”鬼戮道。

“我不该丢下她那么久。”衣衣说。

“你是在怪我耽误了你的时间吧。”鬼戮道。

衣衣没有搭腔。归根结底,是她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能够速去速回,才一意孤行的。可是世上的事情,向来瞬息万变,她还过于稚嫩,没有将爹爹教她的生存之道付诸实践的经验,不是么。

“你一个小姑娘,在这活不下去的。跟我回去吧。”鬼戮说。

“我不要当土匪。”

鬼戮“呵呵”一笑,道:“我帮你找你大嫂。”

衣衣这才抬起头看他。鬼戮背着手立在胡不倾墓碑旁,抬手轻轻拣去其上的枯枝几道。

半个时辰后两人下山。

衣衣驻马立在溪水边,看着水里倒影,不发一言。头顶上白云脉脉,倦然无声。

“琴我已然交给你了,她也没有留下什么话,此事你觉得有蹊跷么?”鬼戮又开口。

衣衣摇头:“我不知道。”没有爹爹的消息,她只剩下柳落一个可称得亲近的人了。更何况……她摸摸腰间短剑,还要把胡大哥的东西交给她,才能安心。

两人回程分乘两马。缓缓地走,一路无言。

行到风腾寨外时,迎面正见一匹快马冲过来,马上人看到鬼戮,大呼:“寨主!快——”

“什么事?”鬼戮止步。

那人狠命勒住马,让它停了,道:“寨内起火了,兄弟们大都去走活,剩下的人顾头不顾尾,我们回来看到都去帮救火,不料……仍是来不及。如今正四下找你。”

“走。”鬼戮简短地说了一个字,狠抽小黑一鞭,小黑一声嘶鸣扬蹄飞奔。

风腾寨内外副寨住得离寨主房宅最近,然后是五头人带着家眷的独辟房舍,没有家眷的跟匪兵住一起。散散落落却也是有呼应的。这一场火下来,烧了五头人和所有匪兵房舍,把内外副寨的房舍也燎了大半,只那寨主宅子,只略毁了些椽子房檐外墙,居然是并无大碍。

鬼戮在焦黑的院墙外冷笑。

“这是纵火。”迅空儿走过来,“寨主,咱们损失大了。幸好没兄弟受重伤。”

“这还只是下马威。”鬼戮双眼凝结寒色,“再下来,他要毁的就不是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