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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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宫嫔列贯行(下)

衣衣在午后去往杜娘的杂食店,感谢她几日来的照顾,顺便去探望庆余大叔、庆午以及麦子。秦檀自青虎关打包回来的土产,取了一大包与衣衣,然后叫公馆的马车送她去。

“你不去么?”衣衣在车上问他。

“可惜今次不能陪你。”秦檀手扶着车门,对她道,“我要去打点一下生意。”

马夫在旁边坐着,衣衣看着秦檀的眼睛,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于是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早些回来,不用担心。”

“乖徒儿。”他很久没有再这样叫她,宠爱里带有叹息,“现在那几个人都被陛下拴住了,自顾不暇,你可以安心一点。晚上我会陪你用饭,你正好可以从杜娘那里带些食材回来。”

衣衣点点头,看着秦檀为她放下车帘,听见他对马夫叮嘱。然后马夫扬鞭吆喝,车开始行了。

杜娘对衣衣的到来并不意外。庆余大叔出门理货,庆午与麦子皆在院子里晾鹿肉。麦子十分惊喜地冲着衣衣跑过来,他的个子已经高出衣衣很多了,声音已经浑然是年轻男人的音色:“琴儿!好多日子不见,你变得我都不敢认了!”他的目光绕着衣衣打量个不停。

“泼主儿一个!”杜娘用抹布打他,“哪里有男孩子这样直勾勾盯着姑娘家看的!”

“因为琴儿现在很好看……”麦子一边躲闪,一边嚷道,“又不是什么外人!”

相比之下庆午就淡定多了,过来打招呼寒暄,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庆午想考武举,他爹不同意。”杜娘解释了原因,“正在怄气。”

“武举是今年秋天吗?”衣衣记得文举殿试是在开春不久,而武举一般是在仲秋。

“是啊,还有几个月就该是了,武举考试比较简略,没有乡试,会试他已经过了,可是老头子不让他去参加殿试。”杜娘说着,听见前堂有顾客上门,一边应声一边出去招呼。

庆午勉强笑笑,说:“我兵法不好,怕文试和策问答不过。”

衣衣知道这是他的借口掩饰,便顺着说:“还有些日子,庆午大哥也不必着急。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帮你寻一寻兵法和策问的门径。”

庆午摇摇头:“我知道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但这件事是我第一次坚持违逆父亲,我想自己努力来证明可以好好走另外一条路,暂时还不想借别的路途。谢谢你,琴儿。”

衣衣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杜娘在堂前喊麦子。麦子放下手里鹿肉,奔出去又奔回来,去仓房里取了一筐稀奇古怪的植物出来,往前堂走,交给一只清瘦白皙的手。那只手的衣袖是牙白暗花,而一闪之间,衣衣看见那手背上有深深浅浅的伤痕,仿佛灼烧过一般。她心里一动,快步追上去,进了前堂店面,却没有看到除了杜娘和麦子之外的人影。

“怎么了?”杜娘问。

“刚才是谁?”她问杜娘。

“啊?方才的客人?不知道姓什么,这一个多月来偶尔来买些西域的稀罕物,多是药材。清清瘦瘦的一个男孩子,跟麦子差不多大。”杜娘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没什么。”衣衣带着点歉意望着杜娘,“我可能认错人了。杜娘,那些关外的东西里有一件雪貂斗篷,是男式,给庆余大叔的。其余都是你们三个的。我可能要好久都不能再来看你们,请多多保重。”

“我明白。你不必多说了。”杜娘伸手抚摩她头发,“我应该不会再离开澍阳。你什么时候能来,杜娘都在这里候着你。”

衣衣久久看着她一向不苟言笑沟壑纵横的脸庞,它此刻仿佛忽然舒展,重整出温柔的曲线,那双严厉的眼睛也流露着令她心头酸楚的神色。什么都不必说。她点点头,伏上杜娘的肩膀。

※※※

第三天清晨,外面街上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公馆里的衣衣就已经整装待发。她依旧穿了那身礼服,站在楼梯上,看着馆役们把她的行李和琴都小心地搬下去,一直送到门外的马车上。秦檀与馆吏站在门口,一身天蓝色直裰,网巾,布履,佩玉。干干净净,毫无赘物,却又仿佛有点疲倦似的。

衣衣走下楼,走到门外,看见马车旁有四名骑马的带刀侍卫。皆是玄色衣冠,衣服上绣金色飞鱼和翠色云涛纹,佩秀春刀,面色寡淡。这应该是大内的缁衣卫。

秦檀接过馆役牵来的铜天和丹风,对衣衣说:“跟丹风告个别吧。”

衣衣走近丹风,看着它秀气的长睫毛,乌亮纯润的眼睛。“丹风,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呢,衣衣她要离开一阵子,你没什么话吗?”秦檀半开玩笑地拍拍它脖子。

丹风扬了扬头,打着不耐烦的响鼻,前蹄不停刨着地。衣衣抱住它的头:“丹风,你不要等我了,让秦大哥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主人。”

丹风开始轻轻地咴咴。衣衣把脸贴近它:“我也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

“世上有比我更好的主人吗?”秦檀笑嘻嘻地说,“你还是跟着我吧,丹风。起码有一天万一衣衣回来,你还可以再续前缘。”

“……真的吗?”衣衣松开手,转身瞪着他。

“你怕我养不起它?”秦檀不满地反问。

衣衣摇摇头,一边摸着丹风,一边道:“我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万一。”

“人生充满转机,小姑娘,没到最后不要轻言结局。”他抓过她手里的缰绳,“你上车去吧,时候不早了,缁衣卫的耐心可没有我好。”

穿过房屋鳞次栉比的街道,经过一片坊区又一片早集,越过流水潺潺的石桥,穿过内城的大门,行进的终点近在眼前。衣衣撩开车帘,目光越过马夫的肩头,看见巍峨高耸的红墙直抵云霄。那是皇城的城墙,露出一角的飞檐兀自刺向苍穹,上面反射着阳光的瓦色耀着她的眼,仿佛金的龙鳞。

他们绕过了半个皇城,来到北侧的玄武门外,马车停了。

“衣衣,下来,你要换宫轿了。”秦檀的声音。

衣衣便提着裙脚下马车,只见两名缁衣卫已经自前面领路。她转向旁边骑在马上的秦檀,他面容平静地看着那座巍峨城楼,道:“就在这里别过了……”然后垂下头来微笑地凝视她,“小徒儿。”

“秦大哥……”她的嗓子眼被千言万语堵住,竟是一句也吐不出来。

他很了解。秦檀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嘘——什么也别说了。你所要说的话,都已经做成了这两日的佳肴,我都安心地吃下去了,所以全都知道滋味。你记得我跟你许的诺言和给你的劝告吗?”

衣衣点点头。

“我真想进你脑中确认一下你是否都能牢牢记住了。”他笑容不改,“可我怎么才能做到呢?从今以后,你要自己做决定、想办法了,我对此有信心,你自己也要有。我相信再次相见的日子不会太远,所以这个告别我并不十分看重。但不论如何,祝你得偿心愿,诸事平安,我会好好养着丹风,等你回来。”

她望着秦檀,站在他马前,躬身行礼,深深行礼。然后听见秦檀沉稳温和的声音:“宫轿在门内等你了,衣衣。”

“我走了。再会。”衣衣起身。

“再会。”他端然骑在铜天身上,俯视她双眸。

衣衣转身,毫无犹豫地朝着玄武门掖门开启的方向走去。门内的小宦们匆匆走出来,去搬马车上不多的行李。衣衣匀步走入宫门,在缁衣卫的注视下,进入宫轿之内。

“起轿!”缁衣卫令道。

轿夫亦是内宦,轻而稳地抬起轿子,向前行进。衣衣听见背后马蹄声响,然后是宫门关闭的沉重声音。宫门关上了,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颤抖,转头,透过浅色轿帘看着外面绵延的宫墙逐渐在视野里消失。通过一道大门,进入了皇城内的砖道,宫殿群巨大的阴影铺在道上,一重一重地。她看见迎面而来的列列内侍,皆是低头匆匆行进。宫轿平稳而坚定地前进,在进第一道门时便下马以步行开道的四名缁衣卫步伐一致,衣摆飞扬。

衣衣在轿子经过一片花园时听到陌生的笑声。那是一群女子的欢笑,带有意味不明的玩闹情绪。她望向轿窗帘外的花园,看见长长的一列素色衣裙,面容秀美的女子正穿过一丛斑竹。她们手里捧着金银器物,脚步轻快神情熟稔,那些珍珠玉石的钗环在阳光下熠熠发亮,衬着青春容颜,相映生辉。

衣衣收回了目光,从怀袖里摸出一支白雏菊珍珠发簪。它的光泽细润而清净,花瓣在她手心中轻抖,仿佛害怕什么似的。

“停轿。”缁衣卫前面令道。

轿夫照旧轻稳地落轿。

“请起身步行。”缁衣卫对衣衣道,“随我去进见陛下。”

衣衣揣起珍珠发簪,待轿帘被开启,低头迈出轿子。她踩在大块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抬起头,看见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巨大的歇山式宫殿。宫殿耸立在一片汉白玉平台上,它的琉璃瓦在湛蓝的天空下发光,高而宽的殿门开着,里面幽深难测。

“请。”缁衣卫伸出一只手,然后迈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