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弈回到气氛不佳的两人之间，对衣衣道：“琴待诏，听闻你是神仙手杜娘的关门弟子？”
“陈公子有何事？”衣衣看见他手里还在淌血的斑鸠。
“我想请她来我府中任厨娘，我那些厨子做的东西我也腻了。听说杜娘来了澍阳，我曾派人去请，她却不理我。”他郁闷地说，“你帮帮我可好？”
“杜娘她说不想再去做厨娘了，自己开一间店铺倒也清静。只是偶尔还去些地方帮忙。”衣衣看着他，说，“我不能保证我可以说动她，杜娘是说一不二的人。”
“她弟子做的东西也一样。不过琴待诏下厨，我倒是不敢当了。”他低头看看手里斑鸠，回首丢给亲随，自己掏了帕子擦手，“我身体不好，郎中说该补补，却是药补不如食补啊。”
他身体不好？衣衣听了有些无力，说：“生活规律些饮食清淡些，对身体有益处。”
陈弈抬头望着她，笑着不说话。
“他没办法规律的。”玉弓瞅瞅陈弈不甚正经的笑容，道，“他许多的精力都用在钻营笼络上，上下之流，不靠那些应酬又靠什么？”
“太难听了。”陈弈拉下脸，“本侯爷对付不同的人自有不同办法。你不要同一个十五岁小姑娘说那些话诋毁我……衣衣，让他走，然后你去我府里玩罢，我新收了两张名琴。”
“我……还有旁的事，今日不能去了。还请陈公子见谅。”衣衣回答。
陈弈眉毛一扬：“你在澍阳还有别的事？”
云山走过来报道：“将军，可以开拔了。”
“动身吧。”玉弓端坐马上，看着那些正都默默望着自己的兵士。
“是！”云山转身去了。
辎重车的包铁木轮一齐响起，仿佛雷霆。旗帜上的璟字逐渐远去，一路斾旆而动。
玉弓回身来对陈弈和衣衣抱拳：“告辞。多谢相送。”然后单对衣衣道，“叩谢陛下圣恩，定不辱君命。”
“唉，琴待诏，以后连同你拌嘴的人也没了。”陈弈怜悯地看着她。
玉弓已经策马走出一段距离，听得这话，勒住缰绳回身，望着衣衣，淡淡道：“会有的。”然后扬鞭在火青臀上一击，火青撒开四蹄，去追赶那将要看不见了的队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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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春壶？”陈弈搔搔下巴，说，“你若要送他，我家里多的是，随便挑去就好。”
“时家的供春壶做得本就不多，每一把都是珍品，我怎能夺爱？何况陈公子已经帮我许多，还是我自己去买吧。”衣衣回身对云山道，“云参将可还有空么？”
“当然有。”云山颔首，“我陪琴待诏去。”
陈弈皱眉说：“你是要好好拉拢他，禄德的干儿子，下一步就是秉笔了，许多事都说得上话。回想起来，他刚入宫那一阵子，是在方美人身边侍奉的。方美人生了皇三子之后封了妃，他也升了位置，这才攀上了禄德大公公。不过他向你要东西，说明他看你的情状是认为你会被陛下宠幸的，他的观感也就是整个后宫对你这个新人的观感。可惜啊，下个月之后，怕是他会悔到肠子也青了……这一着甚好，甚好。”
“且走且看吧，”衣衣说，“后宫的事……爹爹也与我说过不少，但是落到我的身上，也许与很多女子又不一样。多谢陈公子提点。”
“客气了。”陈弈眯起眼，驻马望着眼前的长街，说，“你有人陪着，我不多事了，我回去睡回笼觉。改日……殿上见罢。”
衣衣施礼，目送他驱马离开，带着后面气喘吁吁的随从们。
“待诏，在下冒昧，”云山犹豫地说，“二位方才所说，下月之事，可与将军有关？”
“云参将，恕我此刻不能告诉你。”衣衣看着他。
他点头：“在下孟浪了。只是将军看似心事沉沉，所以才发此一问。紫砂卖处尚在三条街外，请随我来。”
回到宫中，衣衣把供春壶交给敬存。这一把壶上还加了铭“翠雨潇潇，人过茶寮”，是时家世交郝状元亲题。于是敬存乐得合不拢嘴，掏出银票来装模作样一番，最后抱着壶回去把玩了。
过了几日，皇帝旨意下来，令衣衣移居乾清宫宫人居处。近在君王身边。尚仪局的宦官宫女们在那之后明显对她热络了些，人人私下里说这个独独进来的女子会是陛下的新宠。唯有彤史们一贯淡定，认为不大可能。陛下的宫闱生活已经平静如水到她们都麻木了的地步，自从皇三子降生，陛下几乎不宠幸后宫了。偶尔去几位妃嫔宫中坐坐，也不过夜。那每夜各宫门口点的灯笼，已经很久都没有因为君王驻足而熄灭的了。灯火虽美，在宫嫔看来，却是另外一番凄凉。她们等待着那个陛下唤作衣衣，册上名字待定的琴待诏地位发生变化。皇三子的夭折并没有令皇帝像失去前两个皇子那般哀恸。皇帝一日比一日平静，没有脾气，没有要求，并且只要醒来，就没有休息。波澜不兴的日子久了，人人都在观望变化。
衣衣入在尚仪局册中，搬去乾清宫的第二日，封了司乐。宫中女官听来冠冕，不过是嫔妾之流。另一位司乐黄琇说第一位皇子的母妃最初就是女官，而衣衣直接封了司氏，这很能说明问题。
只有衣衣自己知道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皇帝只是要给她一个安稳的位置，别无其他。这个位置不能太高，令她一下子被推上浪尖，也不能太低，显得他对她没有诚意。琴待诏，司乐，说得过去了。何况司乐又只是个虚名，住在乾清宫的她，并不去局中理事，倒是三天两头待在疲惫的御之烺身边，听他在公事之余说那些陌生而熟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