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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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圣宠如云气(上)

皇帝夜幸承乾宫的讯息夜半起传得内侍宫人尽知,到了第二天,是全宫尽知。在安宁平和时候他长久地独居,而在此内外威胁存在的时刻,他却来了幸后宫的兴致。人们只能解释为陛下太忧虑烦闷了。但即便如此,后宫也仿佛恢复了生机,各宫连头花熏香都换了新的。东西所走动的嫔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如果临幸不是偶然,如果烦闷还会持续,那么承乾宫那个正病居的贵妃没有独大的理由……如是猜测云云,让整座宫城也骚动起来。

唯有勖勤宫水一般平静。

衣衣连续一旬没有被召见,每日在宫中读书弹琴,侍弄花草,偶尔身体不适,请了司徒白觞来问诊小坐。敬存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崇门久无进展,崇门的熙丹名下祜军调头往攻青虎关,而琼关哗变被卫宗辉解决之后,斫北王脱身于王府,重掌军权,与琼关总兵共守关口。由于崇门只剩下赛蓝的五万骑兵对阵十万守军,而琼关则是赛蓝与熙丹公主的共八万号称十五万骑兵对阵三十万守军,对于不擅攻坚的祜军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但他们仍然不退,逡巡于外,烧劫边境平民。

衣衣十分耐心,等着内外的变化。等着皇帝自出将门内迈出步子来,宣布这一折的开始。

这一日,傍晚,御前牌子来到勖勤宫,宣口谕召见琴待诏。

敬存和其他三人松了一口气,忙着给衣衣梳洗。衣衣只要了淡妆,携琴出门。

宫轿带她前往西苑。梅林旁边一片细竹婆娑,敬存远远望了一眼,在轿外低声道:“几位妃嫔在。”

衣衣没有作声,下了轿子,走向梅林竹林之间正依着一弯碧水嬉戏的皇帝和妃嫔。

御之烺正在碧水上游把一只酒盏轻轻放进水中,让缓慢的水流带着它漂向下游妃子的方向。旁边方贵妃靠着春台坐,正含笑剥一颗荔枝。另有妃三人依次在水流旁边等待,拍手调笑,看那酒盏顺着水流摇摇晃晃地靠近。

“叩见陛下。”衣衣行礼。

御之烺转过头来,望着她:“衣衣,要不要玩曲水流觞?”

一句话,令三位妃子都忽然停下来。方贵妃矜持地捏着那颗荔枝,也看着衣衣。

“臣妾才疏学浅,作不得这等雅事。陛下召臣妾来,是要听琴罢。”衣衣回答。

“琴弹得好的人,不会作诗,朕也不信。”御之烺轻笑,转头对方贵妃道,“怎么剥了不给朕吃?”

“乡君一来,臣妾倒失神忘记了。”方贵妃笑着把荔枝放进御之烺口中,“乡君自谦,倒叫我们这些混着玩的人惭愧不已。”

“果真如此?”御之烺吃下荔枝,对衣衣说,“那便一起,省了她们几人因你局促。”

“臣妾是琴待诏,且在孝中,又无才为诗句,请陛下恕罪。”衣衣坚持不让。

“孝中?”御之烺冷笑一声,“按在孝中之礼,不举乐也是应当的,但你素来琴待诏也做得好好的。循你言语来说,朕也在孝中,还与后宫嬉戏,岂不失礼不孝?”

“臣妾并无此意。”衣衣垂下眼眸。

方贵妃劝解道:“陛下,乡君愿意弹琴不愿玩耍也就罢了,臣妾几人也倒不怕丢脸,都是陪陛下打发时候的。陛下,你看宜妃妹妹拿到酒盏了。”

宜妃以竹酒杓捞起酒盏,施施然道:“那第二句就由不才臣妾接起咯。”

旁二妃又赶紧附和。御之烺抿唇不语。

衣衣回身让敬存把琴摆去琴案上,自己就坐下调弦。她《良宵引》的乐声刚刚弹起,那边宜妃就也声音泠泠如乐地说道:“陛下起句却像四时歌,点暑意,说‘宫袖薄如纸’,那臣妾就接一句‘逆塘寻莲子’点时好了。三位姐姐见笑。”

“倒有意思,可以饮酒了。”御之烺颜色舒展,对宜妃道。

宜妃施礼,饮下杯中佳酿。饮完之后,放一只新盏入水。漂到淑妃跟前时,她便也捞起,举盏道:“臣妾谨出‘夜宿青蝉声’一句罢。”

御之烺颔首道:“只可惜宫中难觅青蝉。”

饮毕,又放盏,最后的容妃却没有能当即想出佳句,于是重新由御之烺放盏:“方贵妃与淑妃要至少出一人对句。”

方贵妃刚欲答话,众人就听见衣衣那边“砰”地一声。

衣衣捂着左手,看着已经断掉的第七弦。

“乡君!”敬存掏出白丝帕来,要给她包左手被割出的那道伤口,衣衣则是先离开琴凳,对御之烺拜倒说:“臣妾疏忽,请陛下恕罪!”

御之烺看了看琴,又看看她,转动手里酒盏,道:“此诗无尾,此曲无心,此琴无弦,此人无意。朕今日是来纾解的,不是来讨没趣的,你不愿意来自可以不来,何必如此?”

衣衣但拜首不语,指尖的血液滴落,染红了白裙点点。

御之烺注视她半晌,起身,扬手把杯盏丢进水中,任其沉没,拂袖离开春台:“回宫!”

司徒白觞悉心地把纱布缠了两层,然后妥帖地绑好。衣衣看着手指,道:“又要好几日不能弹琴。”

“你为什么要弄伤自己?你完全可以闪开去。”司徒白觞摇头道,“没见过如此笨的,自己故意弄断弦还能伤了指头。”

“琴弦断又不好预料会怎么弹开的。”衣衣不满地顶回去,“况且那时我分神听诗来着。”

“哦,就是‘此诗无尾,此人无意’的那个诗?陛下那四句对你的判词如今宫中皆知了。我看敬存忧愁得要发霉。”司徒白觞斜睨她,“什么好诗?”

“联句得的而已,游戏之作,能有甚么好诗……只是想起些事来罢了。”衣衣低下头。

司徒白觞收起药匣,说:“你也要小心些,别沾了水。”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说,“也别胡思乱想,我是医官,不是秦师兄,你那些小女人肠子,我搞不懂,只干着急。”

“我没事的。司徒。你回去吧。”衣衣伸出受伤的左手食指给他看,“我也是郎中啊。”

他嘴角一牵,不再多话,抬脚出门去了。

衣衣视线回到书案上来,伸手移开压着纸稿上文字的两块镇纸,露出那三句未成诗。

“宫袖薄如纸,逆塘寻莲子。夜宿青蝉声。”

她拈了毛笔,蘸得墨来,在最后慢慢地填上尾句。

“朝见金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