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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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芙蓉植朔漠(下)

西苑马场上,卫士正在场中插柳枝。柳枝大多一人多高,距地二尺的地方用刀刮去青皮,露出白色来。

御之烺站在阶上,道:“一局为定,胜者有奖。”

御曛在旁由宫婢扶着,道:“陛下今日好情致,诸位也要尽力而为。——陛下应该先将奖赐说出来,令二曹有数才是。”

“没什么可说的。”御之烺笑意盈盈,“想要何物赐何物。”

众人哗然。御曛眯起眼,咳嗽一声,看向御之烨。御之烨不做声,正望着柴衷牵一匹枣骝马入场,亲随帮他整理身上软甲。过了片刻,一道白色闪电刺来,却是陈弈骑着一匹胜雪宝驹,驰至场内。他穿了软甲马靴,戴了网巾,背着弓与箭筒,把手里帕子递给卫士,卫士便拿去绑在他指定的柳枝上。那是临近柴衷选择的一枝。

陈弈忽然回过头看向衣衣,一笑,仿佛有话说。衣衣走下台阶,靠近雪驹。他倾下身来道:“朝露妹妹,吾非秦檀……我是为自己来射柳,不是为了别人,更不是替‘他’来射柳的。你要明白。”

“多谢陈公子。陛下说全胜一方可求赐任何。”衣衣看着他的眼睛,“不过你先要赢射柳才行。”

陈弈瞥了一眼远处的柴衷,牵动唇角:“你真以为我整日只玩藏钩的?我若赢了,你又予我甚么?”说罢一拽缰绳,策马向柴衷行去。

衣衣回到阶前,众人正为胜负各自议论得热闹。她抬起头,看见御曛的眼睛。

二人抽签,柴衷为先。他驱马走到场边,接过亲随递上的弓箭。在众人注视之中,擂鼓手开始敲打一面牛皮红鼓,引马者依着鼓点,打马出场,柴衷手持长弓紧随其后。

马蹄声笃,引马者飞驰过柳枝阵前,柴衷双手离开马缰,侧身拉弓搭箭,弓弦鸣响,箭已飞出,不偏不倚射中绑了他帕子的柳枝上白色一段,柳枝埋入地表五寸,这一箭射来,令其倾倒歪斜。

“好箭法,果不虚发!”武官们一阵喝彩,兵部左侍郎柴行的脸上露出笑容,自觉爱子人前有光。

女眷们有许多并未见过射柳,只道那中军臂力惊人,远射柳枝如此精准,也不由唏嘘。

衣衣望着场边的陈弈,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把韘戴上大拇指。当引马者随着鼓点窜出去,而他扬鞭紧随其后的时候,弓还背在脊背上。但当他的坐骑行至柳枝阵边沿,他忽然侧挺,松缰绳,左手夺弓右手抽出箭来,瞬间拉满整张弓,撒箭而去。那箭腾地没入土中,柳枝随即一断两截。

武官们一阵沉默,然后啧啧赞叹:“没想到临珫侯他……”

“这倒难了。”御之烺笑道,“两人都射得精准,该如何判断输赢?”

这时卫士检查柳枝,拾起两人射过的柳枝放托盘里拿过来给众人看。柴衷的箭射在柳枝中间,几乎射断它。而陈弈那支已然断为两截。

“要论精准,自是不相上下。柴中军射在中央,又控制力道,自然是断不了。”御曛一副不好夸赞自家人的神情,说,“劈断如草,弈儿未见得如柴中军善射。”

御之烺问几位武将:“诸位以为呢?”

神机营中军倒是拿起来柳枝仔细比对,道:“临珫侯其实也射在柳枝中央,只是柳枝断了,不那么好认而已。不过,柳枝柔嫩,射断也是常情,并不足为怪。臣以为两人应当是平手。”

卫士便呈上两支箭来。众人低头一看,登时噤声。

陈弈用的那支箭,箭头已经没有了。箭杆顶端破碎狰狞,仿佛展示它所承受过的气力一般。

“禀报万岁,”卫士有话说,“已在地上寻过,临珫侯的箭镞并无踪迹。他的箭没有安箭镞。”

于是武官面面相觑,各自会意地道:“既是如此,当判临珫侯勇武,胜出。”

陈弈倒是与柴衷两人说着话走回来,两人都已经脱去软甲,一副轻松模样。

“柴中军对此结果可有异议?”御之烺问柴衷。

柴衷看了箭,说:“方才也注意了,临珫侯使臂力不太同寻常姿态,原来是如此。臣无异议,当甘拜下风。”

于是禄德立定,朗声道:“武戏一局,文臣胜!”

广寒殿中殿铺设茶桌,列于御座下不远,分开左右,皆面向御座。茶桌旁各有燎炉执壶,茶焙笼与茶磨。桌上依次摆着茶槌、瓢勺、罗盒、茶刷、盏托、黑釉茶盏与茶筅。

御之烺缓步走上御台,坐在龙尊上,望着下面随后进殿的众人。

“你赢了会想要什么?”陈弈抱着肘走在衣衣身后。

衣衣道:“你觉得我该要什么?”

他忽然弯腰从她身侧探过头来,看着她面容,道:“终于等到你我相称了,朝露妹妹。与你认亲还真是不容易。”

“临珫侯客气了。”她说完,看着陈弈一脸失落地又缩回去。

斫北王已经站在茶桌不远处,等着衣衣走近,方才伸出一手,颇为礼貌:“乡君请。”

“不敢,王爷请先入座。”衣衣让他。

御之烺侧身问御曛:“皇姑母,最近吃什么茶?”

“老妪一把年纪,自然是吃药比较多。”御曛叹道。

御之烺颔首,笑道:“皇侄儿不争气,如今朕也是吃药比较多。倒是不如皇姑母年轻时身体健壮,实在惭愧。”

“陛下身负大璟天子之责,日夜为国事忙碌,又怎我这等女流可比。”御曛回答。

“皇姑母谦虚了。”御之烺又坐正,对御台下道,“今日茗战,用建安龙凤团茶。——禄德,朕让你找的人可找来了?”

禄德刚刚回到皇帝身边,赶紧回答:“禀报陛下,找来了。”

“宣。”

殿外进来的是一名宦官,年纪在六十上下,进殿行礼:“奴婢蒋泉叩见万岁。”

“蒋泉,你是老茶人了。入宫前就是祖传的制茶世家,又在茶水房尚膳监十几年,朕最信你。如今茗战,要找非任何一曹的高等茶人为裁判,你来。”御之烺说道。

“奴婢遵旨。”蒋泉起身,经过两张茶桌,细细看过茶具,然后垂手肃立一旁。

“诸宾客入座。两位准备开始。”御之烺示意以下由蒋泉操办。

蒋泉走到两桌之间,打开两人的茶焙笼。

衣衣正坐桌后,抬起头去看高高在上的御之烺。

他微微低头,也正在看她,对上她的视线,眼底笑意朦胧。这张脸她已然熟悉,他威严,宁谧,恬淡,又带着她十年间从小到大所熟悉的轮廓。他含笑看着她,正如另一人曾经的模样。而那个人曾经在大雪纷飞的青鳌山上对她说过温柔而宠爱的话。

“衣衣的琴与茶,是爹爹的骄傲。”

所以他要听她的琴,他也要品她的茶。

衣衣低下头,看着燎炉里慢慢转为炽红的炭火。蒋泉将执壶装上泉水,为两人放置于炉上。炭火****壶底,壶里的泉水尚还沁凉。

两人身后的低语之声仿若蚊蝇,而她却忽然幻觉一样听见殿外蝉鸣的声音。

蒋泉端立在前,清声道:“茗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