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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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第一〇 将军马上惊(上)

远处传来清咳声。衣衣转头看见秦檀独自站在廊柱下面,手里握着一支长戟,面无表情。

韦欢的手还停留在衣衣发髻上,眼也不移。

衣衣闪开他的手,想去秦檀身边,没走开去就被他从后抓住衣袖。韦欢语气低沉:“我不是在同你玩笑,龙朝露。”

“我没有认为你在玩笑,韦游击。”衣衣转回身看着他眼睛,“但你真的认为可以带走我么?”

“……你又不会真的认为郅明皇帝会娶你吧?”他戏谑地反问。

“这是我的事。”衣衣拽回袖子,“当初是你亲手把我交给他的,如今你又来说这些做什么?鬼戮,我错看你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朝露。”他怔了怔,“我不是来伤你的。”

“你伤不了我。”衣衣苦笑看着他,“我已经不是云崖山上你手下的小匪众。”

“不是这样的,朝露。”他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开,唤道,“……朝露!”

衣衣走到秦檀身边,才发现转过回廊的拐角,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玉弓一身绵甲,网巾束带,那意味不明的双眸隐没在飞云楼巨大的阴影之中。衣衣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颤。

“原来,被送到我手中,乃是那般凄惨的事。”他嗓音低沉,说道。

秦檀一直注视着韦欢,直到他听见玉弓的声音而止步。

“衣衣,你过来。”玉弓站在原地,命令道。

秦檀转回身,对着玉弓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做声,只看向衣衣。

而衣衣却没有移动脚步,许久,缓缓地摇了一下头:“我不要。”

韦欢仿佛松了口气,又走上来两步,却听得玉弓对秦檀道:“秦盟主,时候不早了。”

秦檀与他眼神交汇,叹了口气,回答:“我先去擂台了。”

“秦大哥……”衣衣想要叫住他,却只见他递了个安心的眼色,毫不作停留地离开。

“韦游击,如果你伤好了,就去擂台上看着些。”玉弓道。

“我……”韦欢迎上他凛冽眼神,抿唇,又看了看衣衣。衣衣并不理睬。韦欢一拱手,“遵命。”快步离开。

衣衣深吸一口气,道:“于是,下一个该走的是我了。”

“我没让你走。”他从阴影中慢慢踱出来,站定在她的面前。

衣衣转过脸去不看他。

“昨日错怪你了,是我的错。”他轻轻说。

她愕然,却仍不愿看他。

“但,你胜三场之说不能作数。韦欢他是前日打败牒云娜,因而代牒云娜的位,为的是保你,至于胜负,他并不在意,因而故意输给你。”他又说。

“他之所以会那么做,是有将军你的授意。不然他不可能自己做主去击败牒云。你默许他那样做,然后又对我说不作数。”衣衣抬眼望着他双眸,“将军,你这是无赖行为。”

他眉心蹙起来,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一番,道:“你再说一遍。”

“出尔反尔,你这是无赖行为。”衣衣重复一遍。

他沉默了。衣衣注视他脸上玄色面具,在透入回廊的阳光里泛着异样光泽。他的睫毛都历历可见,瞳仁深黯,是易容的结果。御之焕的双眸是矜持明亮的,而他就将它们变得如此慑人。她很想将它们变回去,将这张面具剥下去,将他的嗓音拗回去,将他的冷漠温度暖上去……

“那么,是什么愿望,令你这般执着,非得到应允不可?”他最终没有发作,而是平静地问。

……那么……“将军可否摘下面具?”她看着他的脸。

玉弓嘴角笑意浅浅:“你不觉得这个要求,浪费了这个机会?”

“我不觉得。”她目不转睛,“你从来不肯摘下它,哪怕下面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尽人皆知?你确定么?”他嗤笑一声,“不改了?”

“不改。”

玉弓抬手从腮边掀起面具一角,然后毫不迟疑地揭掉了脸上的玄色面具。

衣衣长久地看着他,看着他,直到觉得他在阳光下的脸有些刺眼的光晕,直到觉得自己双颊冰凉,却是泪水聚满而落。

他摸着自己布满伤痕褶皱的脸,看见她的泪珠儿,便缓缓说:“衣衣,太过执着不见得是好事。太过自信也是一样。”

他的烧伤之痕做得太过逼真,令她一眼望去竟曾以为那是真的,心里抽搐一般疼痛。她此刻终于知道自己终归不可能不在乎。从十三岁那一年,在青鳌山苍白的冬日阳光中看见马上的身影开始,从她知道他是爹爹亲生的儿子开始,从他与她小灰,与她宽慰,与她看似疏冷的爱护却又远离她开始,从他几次星夜兼程,只为她故开始,从他抱着她说了那番似是而非的话语开始,她一****陷落这颗且长且痛的心。她所能拒绝这种苦痛的唯一方法,就是像他对她一样,远离。

“你赢了,将军。”衣衣不去拭泪,却笑起来,“我永远也不可能看见你的脸。我看见你的脸时,你总是另一个人。我从来不曾认识你,因为你从来不肯让我认识。”

“有一天你认识我,你就真的再也没退路。衣衣,我不是你想得那么好。陛下能与你的,我不能与。甚至连韦欢能与你的,我也无法与。这些道理我已经同你讲过了。”他望着她的脸,“我只能向你保证一件事,倘若陛下将来不迎你入坤宁,而你又不愿意嫁与斫北王的话,我不会听凭任何人勉强你。”

衣衣想起秦檀曾经说过的话,不禁问他:“除了权势,你是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衣衣。”他加重了语气,“我以为你在宫中已学会进退。”

“我还学会奉迎和欺瞒,你想见一见么?”衣衣微笑。

他嘴唇翕动两下,想要说什么时,却被外面的巨鼓震响打断。

“咚——咚——咚——”鼓声连响了十三下,表示第十三日的比武开始了。

衣衣低头用袖子使劲擦去泪痕,道:“我要去看秦大哥了。将军,告辞。”

他就站在原地无法挪步,在早晨这被楼阁筛落的金色的阳光里,看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开。许久,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重新戴上自己的面具,转身登上飞云楼的楼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