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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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第一〇 野雨问仙翁(下)

赤璃走出门来,正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登时回头对陆铜道:“看来这位衣衣姑娘果真神通广大,你家主人也成了她幕下之宾呢。”

陆铜知道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于是不说话。

衣衣闻言,想要推开玉弓。他却不放,仍拥着她,只转头对赤璃道:“赤门主说笑了,哪里能与赤门主年少时相比。”

赤璃闻言脸色一沉,说:“玉弓将军,我一贯敬你勇武,又护国平乱,守璟朝疆土辛苦非常,不论何事都卖你几分面子。但你毕竟小辈,如此言语,可不失礼?”

“方才与衣衣一番说话,已经将门主‘敬’在下的理由说足了,在下受宠若惊。”他笑得寒意森然,“在下愚钝,承蒙圣上不弃,才做得那些‘可敬之事’,门主若愿意见,在下未来或者尚可做得更多些。”

“……将军客气了。”赤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那么此事暂且按下,还望赤门主明示,秦盟主身上伤势如何?”玉弓问。他怀里的衣衣在听见这个问题时候,无论如何也要看赤璃回答,他便只好放开她,却还抓着她手腕,怕她又冲上去一般。

“实不相瞒,秦盟主所中,的确我锦狐门‘乌鸦血’。”赤璃严肃地说,“但那癞子和尚绝不是我锦狐门的人。”

“我知道他不是你门中人,门主不必解释。当下最要紧,是解药。”玉弓说。

赤璃扬眉,摊手:“将军说笑了,此毒无解,你应当是知道的。”

衣衣的手动了一下,惹得玉弓转过来看她一眼。她脸色愈发苍白。

“锦狐门配药,轻重共四级。剧毒第四级,向来号称无解。但听闻历代门主制药,都会以人身试药,且只用门内弟子,甚至自身尝试。在下不认为贵门会有哪一种药果真无解。”玉弓盯住赤璃的眼睛,“想来查亮是从锦狐门偷得‘乌鸦血’,又涂于兵器之上,当众下毒,其心可鉴。他不顾门誉,在秦盟主点到为止收势之时偷袭于他,已经是打定主意杀人的。杀人还要嫁祸,锦狐门对此不觉愤懑才当奇怪。”

“真相将军既已知晓,我等清白如此,倒也不觉愤懑。”赤璃微笑。

“在下虽然知道,但并不代表武林各门皆知晓。”玉弓继续说,“何况,谣言柳絮,飞得何处何形,天知晓。”

赤璃几乎是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说:“‘乌鸦血’是我门内剧毒,配方极难,且需现造现服,无存药。便是要配,也要数日。”

“衣衣还可以帮秦盟主撑上几日。”玉弓的指尖在衣衣掌心轻轻摩挲,征询地看着她。

衣衣眼角泪痕没干,却觉得脸上霎时烧了起来,只点了一下头,不说话。

“甚好。”赤璃盯着衣衣可疑的脸色,道,“我便写配方与将军,立刻。”

玉弓拿着配方单子,目光浏览下去,落在最后一样配方的名字上。他抬眼问赤璃:“赤门主,最后一样‘仙翁草’,未见所贩。”

“本来就不是平常用的东西。”赤璃故意拉长音调,“那药草乃是千年前,我赤家先祖往昆仑山求道时,山中仙人指点所采。仙翁草平日不可入药服用,但因‘乌鸦血’里含着腐蕈丝……”

“哪里有?”玉弓打断她,单刀直入问道。

“玉弓将军爽利人,亦有好运道。”赤璃昂然道,“中原之内,有仙翁草之地不过二三,武林城之外三十里,壆蒙山上,忘情崖顶,凹进去的那块巨石缝隙里,平日生着数棵,家父曾去采过一次。”

“好。我今日便去,明日返回。”玉弓说道。

“将军玩笑了。”赤璃笑道,“莫说路还有三十里,那山里云蒸霞蔚,忘情崖又是极高的,家父一生也就去过一次而已,凶险之状毕生不忘。今日去明日回,那岂非神仙?”

“主人,让属下去吧。”陆铜在旁道,“这里还需主人坐镇。”

玉弓回身看着床上仰卧的秦檀,许久,摇头:“还是我去。你把韦欢叫来。”

坐在床边的衣衣望见他眼底的意味,居然是暖的。

韦欢在二楼楼梯下面等着玉弓,发现他身后还跟着衣衣,就眼睛一亮,准备说话时,玉弓先开口了:“尸身呢?”

“放在后院了,地窖里。”韦欢回答,“只是不知吃了什么毒物,看着要烂。”

“随他烂去。”玉弓冷淡地说,“你留下,看好衣衣。”

“嗯?老大要去哪里?”韦欢问。

“我不需要人看着。”衣衣说。

玉弓回头,似笑非笑地对她道:“我还要赤门主制药呢。”

“我不会再与她争执的。”衣衣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想起他的气味与温度,有些赧然,“顶多……避开就是。”

韦欢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狐疑地看着衣衣神情。

“我大约需要三日回来。”玉弓道,“韦游击,你要警醒些。如遇事,”他给他一块铜牌,“玉弓军骑兵可调用。”

“他们驻扎在何处?”韦欢问。

玉弓看他一眼,说:“烟州府。”

“朝霞灿烂,又北方聚云,可能会下雨。”韦欢说,“老大要去何处?”

玉弓走到窗边抬头望天。天上并没有很多云彩,和着微凉的风,有些萧索之意。“去壆蒙山……”他停了停,接着说,“忘情崖。”

※※※

秦檀仿佛陷入了熟睡。在衣衣的印象里,秦檀很少有熟睡的时刻。他总是睡得很浅,起得很早。而这一次,他已经合上眼连续睡了三天了。衣衣坚持说他是睡过去的。每日一粒清明丸,一粒明复丸,拖延着毒素的继续侵蚀。秦檀的脸色仍然越来越如死灰。

好似为了加大艰难程度,果真如韦欢所说,玉弓走的第二日,武林开始下雨。秋雨连绵了三天,仍然断续,没有彻底放晴的意思。野外泥泞无路的山林,又要如何去走?更无论忘情崖……衣衣还来不及咀嚼伤心之际,玉弓给她的那个意外而温暖的拥抱,就被这三个字暗示得有些不安。

下着雨,比武也无法继续。各门的人都在城里等着发霉。与霉味一同四处飘散的还有盟主即将一命呜呼的谣言。有的人甚至绘声绘色地说,他亲眼看见秦盟主的尸体被抬进飞云楼后院地窖。于是那些本来已经觉得自己无望的高手们,三三两两地又蠢动起来。

韦欢每日与城中县令会面,并去几处巡视之后,便归来在飞云楼上坐着,看恼人的雨。他几度来到秦檀门外,想与衣衣说话,但又总有些近人情怯的感觉。衣衣也像是发了霉,每天守着秦檀,心却不知道在哪儿。

“陛下如果知道此事,一定不会让他去的。”衣衣对沉睡的秦檀牢骚,“他是想表示对你的珍视,秦大哥。我说过我弄不懂他,可是现在仿佛又有些明白……你一直不曾对他有什么怨气,难道是因为你本就明白么?”

秦檀平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窗棂,衣衣忽然跳起来:“我差点忘记,小灰的墓我是拿墨写的碑,下雨怕是都冲掉了。”她抓了油纸伞,奔下楼去。

后院一块花坛里,埋着小灰的尸体。衣衣立了一块木牌,用毛笔写了字,字在雨里早已模糊成几团。衣衣拔下了牌子,打算拿回去用刀笔刻了再填色。她拎着木牌往前院走时,迎面看见一匹马冲破雨帘直奔而来。马上的人已经湿透了,几乎是吃力地勒住缰绳,跳下马鞍。他正打算进楼去时,瞥见了雨里举着伞的衣衣。

衣衣忽然百感交集。为着玉弓身上破损的衣物,为着他手里拿着的油纸包,为着他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目光,甚至为着喘息不定几乎累瘫的火青。她小步跑到他面前,努力只看他手里的东西。

玉弓伸手把她拉到屋檐底下,说:“发什么呆?”

“你采到了……”她看见他手上淋漓的血,并不是当下伤的,但是被雨水浸泡和缰绳磨烂到触目惊心。

“仙翁草。”他回答,有些低哑,“去叫人请赤门主。”

“你要去换衣服,这个给我。”衣衣拿过油纸包,然后转身看见正牵着火青往马厩去的两名蓑衣弟子,便又打开伞走过去知会他们,其中一个立刻去锦狐门下榻的客栈。

而当她回到房檐底下时,看到的是地板上跟秦檀一样沉睡了的玉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