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欢迎上前,与气喘吁吁的常千户一番耳语,立刻领他入玉弓房内去。
衣衣放下锅盖,走到玉弓窗外,侧耳倾听。
他在常千户低声的汇报中咳嗽了一阵,方才道:“确定他没死?”
“确定。方高用的配刀是御赐的,刀柄花纹跟丢在水边的不同,下游也都找过了,捡到两片软甲,是他的,但却不见其他部分。没理由我们追他时他衣裳还全,掉入水中就碎成那样。”常千户说。
“你方才说从那校尉尸首上捡到什么?”玉弓问。
“啊,一封信。是给斫北王的,那校尉他是受流矢伤,又摔下马才丢了性命。这信还扣着蜡封,来自云县。”常千户仿佛递上信件去,“只是被血污了一半去。”
“有破绽么,是不是假的?”玉弓淡淡问。
“应该不是。”常千户道。
过了半晌,玉弓都没再说话。另外两人似乎也大气不敢喘,都不吱声了。
衣衣还想再凑近些从门缝看个究竟,却被人从身后肩头一拍,她下意识回身防卫,却被来人抓了手。
“小贼,大早上就偷听。”秦檀带着些责备看着她。
衣衣甩开他手,小声说:“常千户回来了。”
秦檀往门口望了望,说:“哦。”
“……哦什么哦!”衣衣抓住他胳膊,不满他的心不在焉,“秦大哥你病又重了么?”
“我很好。”秦檀凝视起她来,“衣衣,你长大了。”
“什么?”她听这句话莫名其妙。
“难道不是吗?”他含笑,却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身后。
衣衣觉得脊背发凉,一回头,看见玉弓将军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望着自己。而她脊背发凉的原因是他的目光。
秦檀不动声色把手臂从衣衣手上抽回来,说:“将军今天可好些?”
玉弓点头,说:“吵醒你了?”
“我已经比平日起得晚了。”秦檀的眼神带着些玩味。
玉弓回身唤韦欢:“韦游击,留常千户用饭,别说你做得不够多。”
“饭管够,我去安排。”韦欢从屋里出来,擦过衣衣身边,却是看也不看她。
衣衣望一望玉弓,又望一望往灶房走的韦欢,还是决定离开此地:“我去帮忙。”于是走掉。
秦檀听着衣衣脚步远去,方才踱到玉弓身边,盯着他半掩的胸口,轻笑:“我的小徒儿是有尖牙的,师弟你不要太过了。”
“你不教她练武,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玉弓斜睨他。
秦檀只是笑着拍拍他肩,然后问:“出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玉弓抬手,看着那张血迹斑斑的信笺,“过了今年,衣衣十六岁了。”
“不小了,该嫁人了呢。日子真快。”秦檀感慨,“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送她一件什么。”玉弓的口吻平静。
秦檀挑眉:“你郑重其事要送的东西,恐怕世间难得。”
玉弓微微后仰,往屋子里扫了一眼,然后回身来对秦檀道:“那个东西,我想我已经知道下落。”
“那个东西?”秦檀一时未能反应。
“好好跟你小徒儿告别吧,”玉弓忽然微笑,“明日她就要动身北上。”
“你不要总是欺负师兄。”秦檀皱着一大把眉头,“连我的小徒也不放过。——我看早饭你就不必用了,一脸已经酒足饭饱的得意样。”
“你是神眼么?”他抬手摸摸自己面具。
秦檀不理他,转身看着正在场院中间摆了饭桌,拿抹布反复擦拭的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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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衣衣的筷子差点掉桌面上,“为什么这么快?不是已经摆平了武林盟会的事,做什么还要着急?再说,你们俩身上都有伤的……”
“我没事了,骑马都可以。”秦檀宽慰她,“将军也不怕,你们走不远就要坐船的。”
“可是……”衣衣舍不得秦檀,但又不能在饭桌上大剌剌说出来,只是目不转睛看他。
秦檀挟了一筷子凉拌藕片到她碟子里,说:“我只是去初云山。又不是去海外仙山。”
“你要接替掌门之位么?可是你说过的,接替掌门就不可以婚配,就皈依的,那紫——”
“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与君共勉。”他笑咪咪,“吃饭。”
“……我不要离开你。”衣衣脱口而出。
秦檀微笑,玉弓眼也不抬,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衣衣,世上没有人可以永不分离。你念着我的好,我念着你的好,跟随日月,顺其自然,这就够了。”秦檀说,“别耍脾气——你要放心,将军只要肯的话,会比秦大哥照顾你妥帖得多。”
“……谁要他照顾。”衣衣低下头,嘀咕一声。
“我吃完了。”韦欢放下碗筷,“各位慢用。”
常千户也借故离开。
秦檀说:“秦药会回去的,我们兄妹俩在初云山能彼此照应,你不用怕我一人有事。还是……”他扫了一眼玉弓,“你害怕跟师弟在一起?”
玉弓道:“这倒是有可能。”
衣衣抬头对上他波澜不兴的双眸,轻轻问:“不可以晚一些么?”
玉弓慢慢地摇了一下头,回答:“不可以。还有事在北方等着我们。”
“我好像从来没能成功违逆你们的意思。”衣衣苦笑,“所以这次也是一样。”
“嗯,也许会有所不同。”秦檀不同意她的话,“人生总是充满变数的。”
衣衣狐疑地看他,并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