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把大氅拉紧,重新裹了巾帽,把口鼻护住,顶着刺骨寒风向南门奔去。一路马蹄几次打滑,她紧紧抓着缰绳,沉着一口气,直到双镇那低矮的土墙在不远处的暗淡灯光里出现。
缁衣卫举高了灯笼,看见直直奔来的一人一马,无声无息拔出刀来。
衣衣急急勒了坐骑,马正惊恐一路湿滑急促,又被急停,扬蹄嘶鸣。衣衣极力控住自己不要掉下去,待它立住,放拉开巾帽,对缁衣卫道:“我是舂陵乡君。让开,我要出镇。”
缁衣卫照明她的脸,道:“此镇刚已封道。在下未曾见过乡君,请问何以为证?”
姚澈打马正追上来,停住才道:“乡君,为何向南?将军从北方来。”
“姚大哥,我知道你们是看在秦大哥的情谊上才做此番事。至于那个将军的事,就不必费心了。我只是要出城找一个人,你可不可以帮我?”衣衣回转身,望着他。
姚澈怔了一怔,默然,然后扭头看着旁边站着的缁衣卫。
衣衣赶到土地祠时,天空仍然阴冷灰暗,漆黑的夜色里,只有地上厚厚的积雪泛着微蓝的光。她跳下马,正琢磨着那一行已经几乎要被后落的雪层掩去的车辙,就听见柳落的声音:“我在这里。”
柳落缓缓从祠里出来,裹着厚厚的披风,双眸却是熠熠。
“我到了,然后呢?”衣衣没有表情。
“我不知你是运道好还是不好。”柳落走近她,“去路已经行不得车了,你只好骑马一段,再步行出去。很快要接着下雪,你的足迹也会消失。”
“你来得很早么?”衣衣看着她,“不知道镇里的事?”
柳落不屑一笑,道:“我知道镇里的事。我只是不知道,在此等情形下,你还会来。不等你的玉弓将军么?”
衣衣扭开脸,指着南边看不真切的小路:“就是那条道么?”
“我听得你胸口里有样东西碎了。这声音无比熟悉。”柳落微笑,“那一年在青鳌山,我曾经与胡不倾去见追击蛮军的玉弓,他多英武,多骄傲,他叫胡不倾胡兄,叫我胡嫂的时候,我也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他也伤了你的心。”
“你自小在澍阳的时候就喜欢他,长大嫁给了胡大哥,最后怀了方高的骨肉。如今你怀胎十月,却在这里为了给我指路等上几个时辰。我也不理解你。”衣衣背对着柳落,望着南边路途的方向,“你放走我,方高就不会放过你。郅明十年之前,你的过人演技无可挑剔。但现在,方高并不输你。其实,你根本没打算生了孩子之后还活下去,对吗?”
“死是很容易的事。生,也很容易……”柳落抚摩自己腹部,感受蠕动,笑意浅浅,“但是活着,实在是太恶心了。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刚才也遇见了恶心的事。别怪他们如狼似虎或者薄情寡义,只怪自己命不如人。——衣衣,走吧。”
衣衣沉默了半晌,回身,抓住柳落的袖子:“我不会一个人走。要死,也没那么容易。”
“别天真。你带不走我的……我是说,我们。”柳落挣不脱她的手,道,“方高会追你的,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附近军营里都是斫北王的人,即便那玉弓将军来了,也是一时势单力薄,皇帝的兵权,他还没本事动用。更何况你并不想再跟他走。”
衣衣只是把马车赶了出来,牵动马缰的时候,看见树丛里的一具尸首。柳落只是望着她笑。
衣衣把自己的行囊从缁衣卫的马上搬下来放入马车,然后扬鞭把它赶去另一个方向。接着她撩开车帘,看向柳落。
“你会后悔的,衣衣。”柳落摇头。
“如果我还有那个心情的话。”衣衣扶她进了车厢,落好车帘,自己坐上马夫位置,催动马车前行。
※※※
韦欢看着南门外的雪地。西北寒风把矮矮城墙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横飞的雪片如刀割着他的脸。
“也只有你们,敢做这等事。”他呵出大团的雾气,“要是我,一定要被军棍打烂屁股。”
“我有什么办法。”姚澈看了看昏在一边的几个缁衣卫,“她气成那个样子,我不依她,她就要闹出人命来。我们已然从良,不杀人了。”
韦欢无语地瞅他一眼,问:“姚兄,她不是中了春深香?”
“是,中了春深香,还踢坏了房门。想来香如今也解了吧,那香虽然厉害,却抵不过她怒火啊。”姚澈意有所指地回答。
“你看到多少?”韦欢语气有些冷。
姚澈两眼一翻,看着头顶漫天飞雪,道:“韦游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韦欢不再理他,转身咯吱咯吱地往回走。
“不许。”玉弓毫无迟疑地驳回韦欢的请求。
韦欢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单薄:“璟阳三妖固然已确保她无恙,但如此天气境况,荒郊野岭……她会死的,将军。”
“韦游击,你的任务是追截方高,你追到了吗?我从斫北过来便见你从双镇出来,你追的人呢?”玉弓逼视他,厉声道,“你还在我军中一日,就无散漫肆意之权!你可以为了一个女子入我军中,你也可以为了她离开,我不会拦你。如果你不想离开的话,立刻——上马——追敌!”
韦欢咬着牙齿,格格作响。继而,转身跃上马背,调转马头,喝声嚯嚯,带着身后十数骑策马疾奔而去,消失在雪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