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一眼认出，这封离开了自己两年的信。这是当时爹爹留给她的信，青鳌山一别，竟不再见。信已经开了口，她把它拿在手中，道：“你看过了？”
“不仅仅是我吧。”柳落说，“我被玉弓俘了，他搜过我的行囊；我被送去临珫侯府，陈弈也搜过我的行囊。至于方高，我倒是相信他没那个脑子去翻我的衣裳。”
“你不如直说。”衣衣没有去看信，而是直直看着她。
“龙伯将你许给了羲南王御之焕。这封信里，有御家的聘书。聘书是十二年前就写好的，也就是说，龙伯压根就没考虑过当时的太子御之烺。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好像玉弓将军他很明白。乃至此番，他显然本想除去斫北王，彻底解决此事，但皇帝却派了缁衣缇骑来，然后他就放走了斫北王。”柳落也看着衣衣，“这不是玉弓将军自己的意愿。他便是无权斩杀谋逆亲王，也可缚之入京待判，但他绝不会放他离去的。”
“陛下要让他们二人相争下去？为什么？”衣衣忽然明白，“所以缁衣卫要在最后时刻才许姚澈救我，所以他一定要让斫北王几乎得手，所以……”
“所以这样，外面那位将军就会真的恨杀了斫北王。不是因为权争，而是因为真正的恨意。他若恨一个人，那后果会多么可怕。”柳落脸色在灯火里忽明忽暗，“他已经为了你在恨了，如果你还看不出来的话。”
“陛下为什么要如此……他没有皇子，若是两败俱伤，他要让何人继位？”衣衣问。
“青州王有世子的。那位世子，在羲南王就藩之后，常常流连京师，甚至入宫侍奉。”柳落冷笑一声，“真正生活在恨意里的人，是皇城里最寂寞的那个。他恨太主，也恨先皇。他可以凌驾万事，瑞云祥龙般笼络你，也可以震若雷霆，饕餮睚眦般毁灭你。当年我小的时候，看过龙伯如何训斥惩戒我的父亲，我想郅明皇帝也可以那样判若两人吧。”
“那，他让我回澍阳……独自。”衣衣深深呼吸，觉得指尖发麻，“是为了，让我不能属于聘书上写的这个人。”
“所有人都可以为了他团团转。你也不例外，乡君。回去的路，荒烟蔓草，会十分难走。”柳落的手指拂过婴儿柔嫩的脸庞，“我也要走的。我知道太多，不能被容。将军留我性命，也不过是因为我有了芽芽，要惜命，不再产生威胁。而我，还要给你最后的忠告，因为你待我仍如长嫂。这忠告，是我衷心却违意的。”
衣衣注视着她缓慢滑动的指尖。
“向羲南王殿下讨一对木雁，然后，在那聘书上，叩上你的团云印章。”柳落闭上眼眸，“回宫城吧，用你自己的方法，帮他除去那高高在上的障碍。”
※※※
衣衣回到玉弓帐内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在柳落帐里呆了大半天，进去的时候是一个心情，出来的时候是另一个心情。
玉弓背对着帐门，站在屏风前对着地图琢磨，偶尔用红蜡点上几点，过了一会又抹去。听见衣衣进门，他只是略停一下，并没有回头。
“将军，”衣衣站了很久，觉得自己声音发涩，“我什么时候回澍阳？”
玉弓转过身，看一看她，说：“你现在坐不得那么久的车，再养几日吧。”
“你不怕陛下生疑么？”她问。
他长久地注视着地图上澍阳的标识，说：“就算你今日回去，陛下也一样已经疑心。”
“为什么呢？”衣衣看着他背影，“他明明待你那么好，你也……他从前对我说的不是如此，对你做的也不是如此啊。”
“几个月以前，我大致与你想的一样。”他终于捻灭放下红蜡，回身来望着她，“所以不管遇见何种动荡，如何辛苦，我心里也有坚持。不……直到现在，我仍有坚持。”
“我以为他与我同一阵营，终会在两件事上帮我，所以我等着，我听他的安排。可他说要帮我，竟是为了稳住我，不让我自作主张乱了他的计划么？他留着我，只是为了激反你？他难道不明白，为了他，你可以放弃任何人。”衣衣摇着头，“当年他身体所受的伤害，爹爹知道以后，仍然立他为太子，保住那个秘密。他所怨恨的是爹爹当年不曾用心保护他，可是其实你们都不知情，他自己也是才知晓不久的，不是吗？如若秦伯不察觉，透露此事与司徒，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衣衣……”他离开书案，缓缓走到她面前。他的声音变清朗了，他的眼睛变明澈了，可他的言语仍然那么疏淡，“你回澍阳，或许再也不能出来。”
“我明白。”衣衣抬脸，几乎能感到他沉缓的呼吸，“可我不能不回去的。我要让他安心，相信你没有逆意。我也想亲眼看看，他到底要如何。”
“嗯。你知道就好。”他看着她，“我原本担心，你会不肯回去。”
“我若真的不敢再回去呢？”她假设。
他眨了一下眼，微笑：“那就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