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365200000198

第198章 青灯燃子夜(下)

衣衣没有被他好看的嘴角弧线迷惑,伸出一只手:“拿来。”

“什么?”

“聘书。”衣衣笃定地看着他,“爹爹的信,你调包了的,爹爹从前说过,皇帝在嘉礼文书上是要用帝宝加花押,不会单单只用帝宝的。这聘书是你伪造,因为你没有爹爹的花押印,你的那个花押是假的。”

“那你为何不怀疑,聘书根本不存在?”他笑。

衣衣说:“因为柳落是第一个看这封信的人,她不懂得分辨花押,但她知道聘书存在。你怕聘书在她手上丢了,所以调包,自己保存了。那封信,你也是仿写了一封放回去。爹爹这封信一直没有丢,是因为缁衣缇骑也知道那是假的,他们懂得分辨。恐怕也是自那时候起,陛下对你有了别的想法,才让你长年在外征战,却从不给固定的大把兵力。”

“陛下没有那么无情。”他的笑意褪去,“天子治国,除了自己,本就无人可依靠,更无从真正信赖。他养育我自稚龄,保护我度过少年时代,已经是为人兄长所有的本分,在天家,这种事并不常存。我不可能因为他对我有猜疑,就否定他对我的兄长恩情。何况,战事磨练,并非压制,我若战死,是我不如人,我活下来,他的奖赏从不吝啬……衣衣,我朝常论天子怀仁治百姓,却无人说天子怀仁治臣下,你不会不知道。”

“那是你家的事。”她坚持伸手,“我只要爹爹给我的信。你还给我。”

“你若要回澍阳去,我不能让你带着那信。”他忽而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衣衣往回抽手,他却不放,她一用力,他倒顺势拉她一把,把她迎进怀里。

衣衣挣扎着,不让他碰自己,甚至想着要用膝盖攻击他的要害。玉弓把她控住,道:“你伤口会裂开,别乱动。”

“你放开我!你们御家争权夺利关我什么事?我只要回澍阳,去找那个老女人!你们不动手,我自己动!”衣衣继续徒劳地挣扎,“我只想做好龙家最后的子孙,我只想让父亲母亲没有白白被人欺凌,我只想……天下已经是你们御家的,为什么你们还不放过我?”

他喟叹一声,低头把嘴唇抵上她头顶,双臂却丝毫不放松。

“你们一路都在欺骗我,连带着让那些无干的人也欺骗我!”衣衣在他胸口啜泣,“陛下就任斫北王轻薄我,只为了让你们两人罅隙,让爹爹在天之灵看着!而你呢,你只会躲避我拒绝我,要不然,就是忽然发神经……你还……还……”她把眼泪糊他一片,却没脸再说下去。

“还看了你摸了你,毁了你女儿家清白。”玉弓波澜不兴地接着她话茬说,“但是衣衣,若非你伤病在身,我会真的,取了你的清白。”

她被骇得一晌忘记哭泣。

而玉弓仍然平静地说下去:“可这不仅仅是肌肤之亲。我想让你忘记,也让我自己忘记之前的不悦。那些留在你身上的令你恐惧和厌恶的记忆,我也不想要。如果我知道陛下那时的打算,如果我知道姚澈并不能越过缁衣卫的掌控直接去救你,我怎么能听那样的旨意?”

衣衣仰头看着他的眼。

“我既想让他们露出尾巴,又不想你遭遇不测。本以为抵达达州,他们终是未有胆量来生事。可是我看到来接你的人不是敬存,我心里不是不凉的。”他也凝望她的眼眸,“陛下他不想娶你,我以为是因为先皇遗命,或者因为我。但事到如今,即便他想娶你,或者想把你嫁与青州世子,都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我在,就是不可能的事。”

衣衣看见灯火的光影摇曳在他眼里,却闪烁着河流般温柔。她从他双臂的禁锢中抽出一只手,他没有阻拦,她便用这只手慢慢地揭去他脸上柔软服帖的玄色面具。他再没有变瞳易容,所以在面具下,是原本的御之焕。

“我还会信你吗?殿下。”衣衣泪痕未干,苦笑起来。

“孤家也没有指望你信。”他却是笑的依旧灿若晨曦,“你会有机会看一看接下来的事,然后再决定信与不信。”

她垂下眼眸:“同样的招式不要来回使用在同一人身上。你先把聘书还我。”

“还?”他的低笑在她耳边泛起热度,“那是父皇做主,我要下给你的聘书,你若收了,便是要作我的妻。拿那枚印章扣上去,就算你应了,服阙满,办婚礼。如是,我便将它与你,怎样?”

“那韦如蓝要怎么办?”衣衣轻哼一声,“御家的男子,我一个也不要。”

他叹了口气,松开她,说:“好吧,不要。”

衣衣忽然失去他的怀抱厮磨,竟然有些难舍。她咬着嘴唇,望向他的脸。

“那聘书就毫无用处了,更不必要了。”他不愠不火地说。

衣衣看着他胸口上那一片方才她留下的泪渍,道:“没有聘书我也会回澍阳,也会做该做的事。”

“御曛十四年来最痛苦的,莫过于亲生子陈齐失聪。”他忽然讲起了故事,“陈齐是让火炮震聋了双耳,那年他十岁。神机营里好几位将士因此获罪,但也换不回陈齐的耳朵。那一年陈弈八岁,喜欢武器到了痴迷地步,有人当日看见陈弈领着陈齐去看新研火炮,但中途被神机营兵士发现,陈弈被人赶走了。所有人都知道陈弈是庶出,在自己家都无人待见,所以敢呼喝他。可是没人敢呼喝陈齐,陈齐走到一门大炮旁的时候,它炸膛了。”

“是陈弈。”衣衣并不惊讶。

“他八岁,知道如何操控火炮,甚至知道引信燃着的细微时间,还知道他的兄长会对哪一门感兴趣,几时走过去。”御之焕的微笑透着莫名残酷,“那天起陈齐大病数月,听不见声音,慢慢话也说得不好,自卑久索性再也不开口了。虽然没有罪证,但陈弈很快被遣出驸马都尉府,丢给了祖父祖母家。不过他一直都同陈齐关系甚好,陈齐最喜欢他这弟弟,不顾母亲反对,也要同他亲近,直到如今——陈弈真的是十分会讨人喜欢的人,不是吗。”

“所以,临珫侯所说的报复方式,就是如此。让对方活着比死了还痛。让生变成折磨,死成为解脱。最好让对方挨不过,自行了断,最为解恨,是吗?”衣衣望着他暗影拂动的笑容。

忽然,噗地一声,门口悬的青铜油灯盏,被帘缝吹入的一阵冷风吹灭了。在马嘶隐约的黑暗里,她听见御之焕略带慵懒却冰冷的声音:“是。……我就是要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