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365200000205

第205章 彤云孤野意(上)

※※※

柳落的马车消失在北方雪原的飞尘里。灰暗厚重的云层,再次滚滚地压下来,在远方与地平线交会。

衣衣站在道口,鼻尖冻得通红,因为寒风阵阵扑面,眼睛的泪膜总也干不了。

韦欢佩着剑,在她身后立着,直到怀疑她已经成为雕像。

衣衣裹紧大氅转回身,没有看他,径直回将军帐去了。

御之焕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阅览军文。他听见帐帘掀起,才抬起头:“她走了?”

“嗯。”衣衣进去脱掉大氅,挂起来。

他握着笔,眼睛随着她移动。

“外面好冷。”衣衣搓着手,仿佛自言自语,“要不要喝热水?”

御之焕看着她的脊背。她弯下腰去拨弄炉火,侧着头,露出头上插着的那支白色雏菊发簪。她眼里反映着通红的炉火,灼然明亮,星星跃动。

衣衣看着火舌****炭块,不禁伸出手去接近那热度。登时觉得冻僵的手心酥麻起来。她背着身问:“我……几时走?”

回答她的是有力的霸道的臂膀。

御之焕从后揽住她,把她裹进自己胸膛,把声音放在她的颈窝:

“衣衣。你可以不走。”

她克制地回复:“你知道后果的。”

他默然不语。

“陛下虽然总是微笑宽厚的模样,但他不会对于自己不利的人心慈手软。尤其,越是看重的人,越不能接受其逆反。”衣衣声音镇定,手却在火上发抖,“殿下,你想当第二个斫北王么?”

他却一把抓住她一双手,拉她一个转身,把她两只手一并揣进自己怀里。衣衣贴着他的胸口,听见他沉郁的声音:“这是我在这里最后一次问你,你有没有想好自己要什么?”

“要做个了断。”衣衣回答。

他说:“我是问你,衣衣。不是问你,龙朝露。”

衣衣愣住,继而道:“我什么也不要,这世上别人爱的东西,我没什么感兴趣的。我只做该做的事。”

御之焕闻言,慢慢松开她的手,叹了一声,抬手摸着她的雏菊发簪,说:“我有些怨恨父皇。他让你变得跟我那么像。衣衣,世上并非只有该做和不该做。”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

“以前我不能这样说。我只能希望,陛下可以对你这样说。”他的眼对上她的,“如果非要有个了断,我但愿彻底一些。如此,我可以向你证明我的话并非虚妄。”

“那也要你过得了这一关才行。”衣衣并不动容。

“我会尽力的。”他的手指沿着发簪,游移到她的青丝,“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不然,到时,我要证明给谁看呢?”

※※※

两日后,玉弓军开始整理行装,拆卸部分要带走的营建。鹿呰上方的大旗迎风鼓动,猎猎作响。大旗下是马达与十位兵士,十位缁衣卫。

韦欢站在辕门内,自始至终不动不言。衣衣数次经过他身旁,也故作不见。直到最后一趟,她停在他身前,看了他一刻,轻轻欠身,然后在他复杂的目光里继续前行。

衣衣自己把琴搬上车,然后走到马达身边。马达手里牵着两条缰绳,一条是他自己坐骑的,一条是丹风的。衣衣摸着丹风的毛,说:“丹风,我们要回京师了,这次我不能骑你。你要乖乖跟着走,嗯?”

丹风心神不宁,咴咴低叫,时而嗅嗅衣衣手心,时而又昂首刨蹄。

“咳,它吧,它也有放不下的事。”马达意有所指地说。

衣衣掏出一块豆饼喂给丹风,想要缓解它的焦灼。然而意外的是,它居然不吃。

马达忽然嘿嘿一笑:“心不在这,不过,它的挂心事儿就来了,看!”

衣衣转头看见一骑走来。坐骑是火青,步履矫健沉稳,它背上的男子目光如潭水深黯无波。

衣衣看着御之焕跳下马。他把缰绳交给马达,于是丹风与火青凑到一起便碰头摩颈起来。马达知趣地把它俩一起往马车前头牵去。

“依诺,我来送你。”御之焕平静地说。

衣衣点一点头,说:“多谢将军。将军何时开拔?”

“明日。”

衣衣又点一点头:“几日到斫北琼关?”

“四五日。”

衣衣再点一点头:“何时去澍阳?”

“没有特别圣谕的话,应当是万寿节。”

衣衣继续点头:“我想要一样东西。”

“尽管说来。”

“聘书。”她吐出两个字。

御之焕看着她郑重的神情,静默了片刻,道:“知道了。”然后他从怀袖里,摸出一只油纸筒,打开来,里面是卷起的皇家御纸一页。

衣衣接过纸,细细看了,便点头道:“多谢,我们启程吧。”然后转身扶着车辕登车,钻进车帘里去了。

车马行至冀门,雪原已经变成荒原。衰草连天,彤云层峦。萧瑟里唯有这一队人笃笃地行进着。

两人一路无话。御之焕策马行在衣衣车窗外,想着什么。衣衣在车里,做着自己的事。

“冀门到了!”马达喝了一声,叫缁衣卫马夫停下,然后催马跑到御之焕身边,“将军,请回吧。”

“一路警觉些。你抵达澍阳便放信与我,不要耽搁。”御之焕一副公事口吻。

“遵命!”马达军礼行完,便转身又打马跑开,先行去冀门递勘合路引。

缁衣卫刚要催马行进,便听得车内衣衣道:“等一等。”

御之焕骑在火青背上,低头看见衣衣提着裙脚从车上下来,走到马下。“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衣衣拉过火青的马缰。

“外面冷,你怎么披风也不穿?”他待到避着众人远了,蹙眉说话,却被她伸上来的手堵住。

衣衣把油纸筒双手奉进,目光坚定炯然。

御之焕接过纸筒,打开来,看见一份完好无损的聘书。不,不仅仅是完好无损,它的落款处,除了御笔、帝宝和花押以外,还多了一枚朱砂印。四朵云纹,合成一团,端正纤细,印泥还湿润着。

他带着有些震惊的眼神看着她。

“这不是我作为龙朝露的承诺。”衣衣望着他,“这是我作为我自己,因为与殿下的交情而送上的礼物。有一天,若是它能于险境救你万安,便是遂了我的心愿。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意思。”

御之焕压下喉头的咸涩,把聘书装起,然后道:“多谢。你送我这样大礼,我该回你甚么?”

……向他讨一对木雁,然后在聘书上叩上龙家的团云印章……柳落的声音响起来。

衣衣只是眨眨眼,道:“我说过的,我什么也不要。”

御之焕眼里掠过的疼痛令她心头一揪。然后他缓缓倾下身来,说道:“衣衣,答应我,等我回京。不要自己做冲动的事。”

她看他半晌,忽然展颜一笑,回答:“嗯!”接着在他再说什么之前,退后一步,“那,将军兀自珍重,我这便告辞了。”说罢,欠身行礼,转身走回去,留他一人一马,伫立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