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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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第一二〇章 殷殷问短长(下)

衣衣愕然了一刻,说:“我……我自己换。对着镜子。”

“你扭身都会疼,换药怎么可能?”他说。

“……让柳落给我换。”

“好主意。”他回答得相当干脆。

衣衣狐疑地看着他。

想着柳落不能见风,衣衣自己跑去找她,却在她帐外看见马达的坐骑。她无语地踌躇一刻,转身回来。御之焕正在床边调制药膏,似乎早料到她会回来。

“等马校尉离开了……”她嗫嚅着。

之前换药,她是昏睡的,再怎么心有余悸,也是浑然不觉的记忆。但她现在已然是清醒的,要让他给自己换药,实在难于接受。

御之焕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搭在药匣边。草药苦涩清香的气味飘荡在营帐细微的气流中,令衣衣抽动了一下鼻翼。然后,她抿唇笑了笑。

御之焕轻轻揭下衣衣腰上的最后一层绷带。她闭着眼,趴在床上,感受他的目光凝聚。

他用了些赤火油,化开一些乌黑药痂,用拨子剥去,然后上新的药膏。衣衣****的半个脊背,和腰眼一下那团云印记都映在他双眸里,他的指尖碰触到她的肌肤时,令她微微颤抖,白脂的身体在灯火下泛起了粉红的晕。衣衣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就埋着头,牙齿啮咬着枕头上的碎线和掐牙儿边。御之焕慢慢地缠好绷带,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将左手的中指,指腹轻轻按在她腰下臀沟之上的印记上面。

衣衣睁开眼,身体僵住。

他仔细地描摹那略略大过铜章本身铭纹的图案,直到每一根线条都摸过。他轻轻开口道:“那时,很疼吧?”

衣衣用了好久才回神,瓮瓮地说:“不记得了。”

他的手指离开她,道:“换好了,起来吧。”

衣衣系好衣带,坐在床沿看着他拾掇药匣的背影,问:“将军是怎么找到铜章的?”

“马达。”他回答,“我让马达去取的,这就是他晚于我们抵达达州码头的原因。所杀的方高的亲信之中,有一个人带着一封密信,那封写给斫北王的密信,所报告的是铜章的踪迹。他们还没来得及把铜章送到北方。”

“铜章本在谁手里?”

他拿着一只药瓶,转过身来,道:“青州王世子,御之炜。”

衣衣讶然的同时,想起她看过的那些字迹端雅的旨意。“为什么……”

“这恐怕是父皇才知道究竟的事。”他说,“当年太主寻找铜章,父母虽双双殒命,也未曾让她得手。铜章也下落不明。可是你身上仍有烙印,并且没有记忆,可见,早些年是先皇一度拿着铜章的。先皇如果想要保存甚么东西,那便很难被他人攫取。”

“所以,很有可能是爹爹将铜章交给青州王了。”衣衣脸色黯然,“这就是他为何不曾跟我提起铜章的缘故。因为我那是是浑身黝黑,也不会知晓蹊跷。”

“也是由那封信,我才知道,御之炜在武林盟会时候,居然也在武林,而非青州或者京师。”御之焕把药瓶理好,重重地合上药匣,“过去的二十余年,青州王一贯低调无事,如今龙家女儿露面,他终于坐不住了。我少时在宫中,就听过父皇对太子说,他只有这一位弟弟,但却是一位想做兄长的弟弟。”

“那为什么爹爹还会那样做?”

“因为父皇后面还有一句话。‘如果青州王果真是兄长,大璟盛世也许会早些来临。’青州王一脉本是无缘帝位的,但如果陛下无子,他又有龙家女儿作媳妇,那光景又是不同了。”他幽幽地说。

“这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衣衣蹙起的眉忽然一跳,恍然道,“所以——陛下他……他要先压下你们二王,收集了兵权,不让你们有乱的可能,然后再考虑青州王一脉继承大统的事?”

他走到床畔,蹲下身来,看着衣衣的脸,说:“陛下又加了一道催归的圣谕。今日刚刚抵达。衣衣,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换药。”

他眼里的笑意并不能掩饰他的无奈。但他的尊口开一次是多么难,他表达过一次心意,就不可能再接着表达一次。衣衣的心钝痛起来,在她开口之前,他忽然起身离开。

※※※

第二日要走的是柳落。

衣衣心事重重地站在柳落的帐门外,看着远处袅袅的伙房炊烟升起,逐渐融入灰暗的云气。

马车里面垫了厚厚的毡子和裘皮,让柳落一路不至于太颠簸——衣衣不怀疑马达粗中有细会做这等事。不过她也在这个早晨明白自己之前是误会他了。因为马达粗声粗气地对成参将说:“她长得最像我妹!”她听完哑然失笑。

柳落是被马达抱进马车的。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整整齐齐,一副回娘家的姿态。可是虚弱的身体暴露在神情上,无法掩盖。

衣衣钻进车厢,把一枚缠丝玛瑙平安扣放进小芽芽的手心里。她下意识地抓紧,攥住了就不撒手。柳落叹口气:“衣衣,我不想要御家来的东西。”

“这不是御家的东西。”她摸着芽芽的脸蛋儿,“是小时候胡大哥送我的护身符。”

柳落一时怔住,然后道:“……那便谢谢你。其实,胡大哥他一直不曾慢待我。只不过,世间的事,总不能非左即右的,人跟人,也不能非敌即友的。”

“我明白。”衣衣看着她,“一路多保重,将来你若还在澍阳,我会去看你。”

“……如果我能离开,我绝不留京。”她笑得浑然无力,“你知道吗,我忽然很想很想青鳌山的云雾。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我最好的时光都抛在那里了,比起后来时日,那是没醒的美梦一场。虽然当时我并不这么以为。”

“我也是。”衣衣轻轻说,“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