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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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寒温寄北关(下)

衣衣的目光随着司徒白觞移动,待他走远,方才对秦伯道:“我失言了,司徒有不快。他在宫中过得不愉快,秦伯,如果他想离开,是不是可以不要让他再当那御医呢?”

“那你要让他往哪里去?”秦伯温和地反问。

衣衣愣了一下,道:“自然是遵照秦伯的指派,或随他的意。”

“老夫目前未有甚么指派。白觞也该出来历练的了,所以是随他的意。你问过他的意吗?”他说。

“司徒让我不要多事。”衣衣笑一笑,说,“大约我的确是多事了。”

“那就是他还不想走。宫里还有他不愿离开的人或者事。”秦伯道,“也罢。这与你也有好处的,司徒虽不懂武,却聪明敏捷,擅于察言观色与卜筮布阵,也算你的一个陪伴吧,在玉弓回来之前,你也有个商量的人。”

“秦伯,您的意思是……”

“衣衣,你懂看光吗?”秦伯指指自己太阳穴,“古来堪舆,有读光之术。读光之术里有读人光。病者有灰光,煞者有黑,常人微白,高人亮白,而处于情动之中的人,有粉红光色。老夫看一看你,就知道你与玉弓已经有所联系。是不是?”

“……将军他,已与我说明白。可是,陛下的心意不明,我若为这等事轻率表态,或者会害了他。我想要做的,只是报仇。”她抬起脸,端端看着秦伯,“他也已经与韦如蓝订亲。历来的事,虽非他所愿,一路波折也令我心力交瘁,所以不愿再陷入。我只想告慰父母先祖在天之灵,便是舍身又有何惧?我家如今只我一人,又是个女子,传不得龙姓,续不得家谱,唯有给先祖一个交代,至为重要。”

“你原是这样想的。”秦伯若有所思,道,“你对天家的人,怕是早已不信了。这也是难怪,并非你的问题。但,老夫问你,若先皇所安排的一切得以推进,你可愿意遵从?若太主为当年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若当今陛下果传位三王,若三王果求亲与你,若龙家之名得正,太祖与你祖父所承诺之事可行,你可愿意遵从?”

衣衣定定注视他,没有回答。头顶上传来山上松林风动的声音,长风吹散了她身前那些烟火香味,空气荡涤一清。

“万寿节,玉弓他能平安回来么?”秦伯转了话题,“如果他不能,那么这些令你困扰的问题便都不存在了。”

衣衣心头一颤,道:“陛下应当不会……”

“是么。”秦伯淡淡道,“老夫在五日前收到过一封元贞从门缝里塞进洞里短信。那薄薄的一页,只有不到百字,说了当下事,说了你将回京的事。笔迹好似剑锋,将透纸背。只看到他杀气很重。老夫当下卜筮,却是隐隐弑兄之兆。虽然只是隐隐,却也是他心里认真想过的事。他为何要起杀念?因为恨意凛然。让他恨意凛然的又是什么?——衣衣,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你可会无悔今日?”

“我不知道。”衣衣想不出,如果在冀门的离别是永别,她要如何面对现实。她从未想过他会真的一去不返。他从来都是战无不胜,玉弓军扫过之地,绝无败绩,不是吗?“不……他不会回不来的。”衣衣摇头,“他让我在澍阳等他,信诺之重,他不会食言。”

“关外是天寒地冻虎狼群,回到此地也未必不是抱火寝薪龙蛇居。”秦伯道,“陛下未必想你从前以为的那般美好,但也未必像最坏的想象那样糟。各自为战不如相扶相携,你既然仍旧是信他,何妨再多信一些?过了陛下这一关,许多事自然迎刃而解。衣衣,莫要辜负好韶光,可知你身上的粉红光色,是老夫所见过最为好看的呢。”他笑开了颜,倒惹得衣衣局促脸红起来。

“至于白觞……”他稍稍收了笑容,带了些愁色看向院门,“他自己会调试的。老夫的徒弟,还不曾有大事不能自持的人。你只将自己所思与他分辨,他不会因为私情耽搁什么的。只是,老夫只托你莫要心慈,反惹他更多伤心。白觞便是再如何不悦,也绝不会与你吐露半分,只得期你自己把握了。这是老夫最小的徒弟,小时苦难,脾性略有些倔,但从不曾真恶意对人的,老夫亦不愿见他难过。”

“衣衣谨记嘱托。”她施礼许诺,又问,“秦伯何日出关,可会长驻京师?”

“万寿节前自会出关。至于离开,那要待事情平定。陛下身体反复,已开始呕血,自言不过三年。只怕再有他事,若有他事再伤身,却不好说。老夫会留在京师,初云山暂交与檀儿药儿。”秦伯回答。

“陛下想废黜贵妃方氏。曾命司徒下药落胎,司徒不肯。陛下又命我出方,因太医院眼杂,不愿此事泄露。我会拒绝陛下,但他曾暗示要牵扯我与青州世子御之炜。秦伯认为此事是真意还是假意?”衣衣问。

“呵呵,陛下如此劳心费神,倒不怕病情有碍。”秦伯却微笑,“在老夫看来,此是试探你。就如同去试探他们一样。便去回他,不必惧怕。再有他事,只管行你的,最后总会有人帮你收场的。——那是他欠你的。”

※※※

回去的路上,司徒白觞一脸平和,几乎半句废话都无。

返宫之后,已是宫门将关时刻。衣衣刚偷偷从窗户跳进房里换了衣裳,就听得外头灯火摇曳,几个人在门外嘀咕。

敬存的声音道:“也不知乡君可歇息够了没有,尚食局送药过来说女医过片刻就来。”

“乡君说天黑前莫要吵,如今天也黑了,可以叫她起来了。”蘅香道。

“你们俩在这,再过半柱香时候唤乡君起身,咱家与罗菂外头去,女医来了先让她候着。乡君拾掇好了就外头来,记住没?”敬存道。

“就这样罢。”蘅香与金萱齐齐回答。

又是一阵灯笼光晃动,脚步声离开了。

衣衣舒了口气,钻进被窝里,仰面躺下。

司徒回宫第一件事居然是去唤女医。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少了嘲讽,多了不动声色的呢?他清瘦洁白,爱穿宽大布袍,每每站在这明瓦红墙底下,真是分外落寞。

衣衣合上双眼。却看见火青在无边夜色里飞驰,如同雪色闪电。它的主人有着凌厉而深黯的眼,冰冷锐利的青锋,和紧绷硬韧的弓弦。他同样还有坚实温暖的胸膛,出乎预料的柔软润泽的嘴唇,以及钟磬和鸣的声音……

她深深叹息一声,把脸埋进柔软的锦被。

须臾,门上响起谨慎的叩响:

“乡君,天晚了,可要起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