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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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寒温寄北关(上)

清晨,衣衣放了长信在西苑她所居流岚阁院子里散步。它吃饱了水食,在院子里走了走,便飞上屋檐去理毛。一身雪羽在朝阳下反着耀目的光。衣衣披着狐狸毛大氅站在屋檐下,一边看着长信悠闲,一边等司徒白觞的消息。

半个时辰以后,一名小太监匆匆地走来流岚阁。敬存上前拦住他,他说是尚食局送药来的,另有医嘱。敬存报与衣衣听,衣衣便让他放人进来。

“你把药拿去屋里,我过一会喝。”衣衣遣走敬存。

小太监四下里看一看,呼了口气,道:“怎么站在外头,这两天北风正紧。”却是变了司徒白觞的嗓音。

“我只走一走,屋里会闷。”她笑。

小太监抬头看了看飞檐,问:“这就是师兄的那只鸽子吧?”

“嗯。”衣衣也望着长信。

“果然是雪塑玉雕的一般。”他语气里却有些寥落。

“易容的材料给我,我们该启程了。”衣衣说。

他把缠在腰里的一个包裹拿出来:“等下去找个地方换吧。你要避开流岚阁里这几人啊。”

“我只对他们说我要歇着就好。走得快,两个时辰我们也就回来了。”衣衣说,“你在玄武门等我吧。”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衣衣让敬存来照看长信,对他说头痛,要睡一睡,晚上之前都不必扰。然后自己进屋换了装扮,打扮成小太监,携了神仙手,从侧窗跳出房去,四下里望了一望,藉着矮树轻点脚尖,跃出宫墙。翻身落地时候,才觉扯了腰间伤口疼,一路忍着,走到玄武门掖门。

司徒白觞已经换了便服,远远站在一定官轿边。他瞧见衣衣走近,蹙眉道:“你怎么走路这个姿势,伤口坏了?”

“不要管它了。”她低低说,“出城。”

“你要走路的,坚持一会吧。”他进了轿子,唤轿夫起轿。

走出宫城后,到了内城司徒宅,落轿。司徒白觞出来,带着衣衣进门。

“这是你在京的居所么?”衣衣看着门口问。这是简单干净的小院落,仅仅一进的大小。

“陛下赐的。”他淡淡道,“还有两个仆从来着,我谢恩婉拒了。我不喜欢跟别人住在一起。”

“那你在初云山还不是跟大家住在一起?”她笑。

“你们不是别人。”他转过脸来看着她,一双明澈眸子像碧水绽在白皙的脸上,甚至暗暗泛着幽蓝水色,“这里全都是别人。”

“司徒……”她抬头注视他的眼,“我与秦伯问一问,可不可以让你——”

“不用你多事。”他转身踏上砖阶,“进来换衣裳,我带你去师父那里。”

换了粗布短褐,披了斗篷,衣衣随着他出门,钻进他安排的马车。

“你怎么会有我能穿的衣裳?”衣衣裹着自己,问对面坐的司徒白觞。

他瞥她一眼,道:“大师兄留下的。他说你能用上。”

衣衣笑一笑没有说什么,只倚着车厢壁坐在软软的坐墩上。

他看了她半晌,有些迟疑地问:“所以,不是师兄的话,你就不肯换药,即便伤口裂开了?”

“应该没有裂开,他用的药很好,你的药也很好,我已经开始愈合了。”衣衣摇摇头,“只是拉扯着有些疼而已,不妨事。”

他抿紧了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逐渐布来阴霾的天空。寒风拂动他的鬓角,碎发舞动,也吹得他眯起眼睛。

秦伯闭关之地在外城墙外一座道观里。道观是前朝留存,人烟稀落。司徒白觞领着衣衣沿着窄窄的山土路走进道观,在门口磕掉脚上泥土,上前叫门。

山门打开,小道士探出头,认出司徒白觞:“司徒师兄,你来了!”

“元贞,我带师弟来拜师父。”他示意她跟上。

衣衣进门与小道士元贞行礼,他打量衣衣一番,道:“未曾见过这位道兄。师叔还在闭关,要近月才能出来呢。”

“无事,你便去忙你的,我们去师父关外瞧一瞧。”他伸手塞了一件金属玩意儿在他手里,“你上次找我要的九连环,再弄坏我可不管你。”

“谢谢师兄!”元贞欢喜地道谢,在前面领路。

衣衣看了一眼司徒白觞。他照旧把手揣回袖子里,不紧不慢跟在元贞后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越来越能藏住神色,唯有眉间的细微纹路,能令人看出他心里有着什么样的纠结。

将两人带到一处洞门外,元贞便告失陪离去。

眼前的铸铁门直接凿轴坑于山石,连为山体。上面不远就是几株岩间生出的松树。

司徒白觞去旁边殿里半刻,回来手里拿着火烛束香,还有一张黄纸符咒,上面墨迹未干。他低声念了文咒,烧掉了符纸,又点起香来,在洞门口按着特定的图形舞动,烟气笼罩了铁门,让衣衣的视线也迷离起来。司徒白觞把香插进香炉里,摆在一边,灭了烛火,正对着洞门恭恭敬敬一拜:“师父,徒儿带衣衣来了。”

一阵静默之后,铁门松动,在飘散的烟气里缓缓打开。秦伯的木轮椅徐徐从里面出来。

“拜望秦伯!”衣衣四拜后,走上前去。

秦伯胡须比从前更长了两寸余,愈加花白,整个人却是精神祥和,面带微笑。“老夫猜你也终要来一次的。”他看着衣衣,开口道,“世间事,心中事,你应该已经明白很多了,衣衣。”

“秦伯……”她听得他这话,忽然喉头一阵酸涩,“我明白得越多,越迷惑。如果爹爹在,他会如何指教我?”

“他已经教完所有想要教你的东西了。你是想问他为何不曾教你如何斡旋在泥沼间,如何掩饰自我摆布别人?”秦伯轻轻摇了摇头,“那是他并不想教你的东西。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摆布别人是手段,却不是修为。修为是用来摆布手段的。没有修为,手段只是下作之伎,做得越好,越有害处。他并不想向天下交付一个精于下伎的龙朝露。”

“但若连下伎都做不好,存活也难,何谈修为?”衣衣苦笑。

“你能做好下伎的。当你需要的时候。”秦伯前倾身体,和缓地说,“况且,你的周围早就已经安排下重重守护,你怕什么不得存活?——先皇连最珍视的宝贝都交给你了,衣衣,你什么也不用怕。”

“……最珍视的,宝贝?”她不甚了解地看着秦伯。

秦伯呵呵一笑,捻起了胡须。

司徒白觞一直听着没有作声,此刻却低下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