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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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借问苑梅香(下)

撤馔起身,众人各自穿了披风皮氅,由执灯的内侍引着顺着青砖路往凌霄阁去。御之烺独自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禄德。衣衣望着夜色里他朦胧的背影,觉得他远远看起来分外寂寥。但这种帝王的寂寥,与常人又多么不同。

御之焕与陈弈跟在皇帝后面,轻轻低语着。陈弈身旁又走着陈齐。杜娘跟秦伯仍然一道走,秦药推着秦伯的轮椅,于是牒云娜与衣衣走在最后。

牒云娜看着身侧内侍手里稳稳端着的灯笼,半晌,忽然说:“你之前知道他是王爷吗?”

“郡主问我吗?”衣衣淡淡反问。

“……自然是问你,乡君!”她刻意咬重后面两个字。

“我认识将军,也认识羲南王殿下。仅此而已。”衣衣回答。

“你之前也不喜欢他们中间的哪一个?”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明白了,你是喜欢那个初云派的秦公子吧?”

“这好像与郡主无关。”衣衣扫她一眼,“郡主潜入大璟,又去入中原门派还上武林盟会的事,还没完全了结吧?”

“你们大璟的皇帝不会为难我,他还要靠我将来去平定大祜呢。”牒云娜不无得意地说,“他说如果我愿意,可以认我做皇妹,更不会为了这等事麻烦了。所谓省愆,不过是样子罢了。哪里有让别国郡主在自己家反省的事?所以就不劳你操心。”

“祜国的国君赛蓝如今频频派兵骚扰大璟边境,刚被将军吃去数千人。郡主倒是不介意……”衣衣还没说完就被牒云娜打断:“不要跟我提他!”

她的高声引来前面人回头。秦药望着衣衣,看不清表情。秦伯仍旧兀自坐着仿佛没有听见。杜娘的脸在灯火下有些担忧的阴影。更远处是陈弈频频回首,陈齐则是因为陈弈而同转回头来。御之烺与御之焕都没有减缓脚步。

“失礼。请郡主见谅。”衣衣说。

“你不就是想笑话我吗?在你们眼里我们是蛮夷,配不得你们高贵的皇子。”牒云娜咕哝着却不敢大声,“连个将军也可以毫不顾及我母亲面子地不理会求婚。但是起码在是将军的时候,他最初对我不是这样连一句话也吝于说。我本以为是因为你……你,会挑选他吗?”

衣衣被她直接的问题惹得微笑,反问:“你觉得呢?”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吗?”牒云娜有些恼了,“既然皇帝说要搞垮赛蓝,那有资格继位的就只剩下我了。如果我成了女王,就再没借口给你们了。那之前,我要知道你到底要选谁?”

“除去赛蓝,你就能当女王吗?”衣衣轻轻说着,望向远处的御之烺,“郡主,那要恭喜你了。不过,陛下为我安排的选项还没到齐,我也不知道会选哪一位。”

牒云娜倒是笑了:“你是想说恭喜我要去当傀儡么?那是我的事。你也不必高兴,因为龙朝露是什么人我早打听过了,要说傀儡,你也是一样。甚至傀儡也不必做,像个花瓶一样摆着给全国百姓看着就好了。”

“郡主的汉话说得越来越地道了。”衣衣不愠不火,也笑道。

牒云娜踮起脚尖,指一指前面跟着陈弈走着的陈齐:“看那个穿白裘的郡王好像喜欢你,你们宴饮时一直眉来眼去的。怎么不选他吗?”

衣衣顺着她的手看着陈齐背影,陷入了沉默。

然后,凌霄阁到了。

凌霄阁外不远是西苑梅林。夜色里看不清晰的树影静静伫立。

众人入位后,第一出上来是《玉簪记·琴挑》。衣衣抱着内侍递来的手炉坐着,听了一半,有些恍惚起来。她记起在樱桃阁的那一年,羲南王命她抚琴,她被琴弦弄破了旧伤,他那心急而恼然的模样,他捉住她手的模样。那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

听戏十分随意,众人连座位也是不甚论次。秦药中途离席去,大约是小解。衣衣觉得与她有话要说一说,便也随之起身出去。走到廊下才发现外面开始落雪了。

“乡君这样出来可冷不冷?”凌霄阁的煖殿追出来问,“奴婢给乡君把披风拿来了。”

“嗯,我没事。你去吧。”衣衣披了披风,左右却没瞧见秦药。小心着脚底下雪花,她顺着连廊慢慢走了半圈,抬眼看见一抹湘色。那是秦药的氅子颜色。她便紧几步追上,还未靠近,就听见秦药有些颤抖的声音:“焕哥哥……”

衣衣一惊,闪身到拐角柱后去,隐入凌霄阁的阴影中。不远处的宫灯旁,梅树下,雪地上,是秦药和御之焕。

“我以为你是来寻我。”秦药酸涩地说,“你是为了衣衣,对不对?”

“药儿,外面冷,先回去吧。”御之焕温和的声音。

“我那时就知道的……为什么你会星夜兼程。我骗自己说是因为你不能让她出事,无法与陛下交代。可是你对她竟不顾授受,我还怎么骗自己?后来白觞也跑了,龙朝露被朝廷捧出来了,我才知道衣衣到底是何等身份。可是,可是,”秦药哽咽地说,“是我先认识你的,是我们一起在初云山度过日日夜夜,手足亲信,焕哥哥你不让我当她的面这样叫你我便不叫,不让我问的事我便不问,不带我去的地方我便不去,可是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

“你也知道是手足亲信。”御之焕镇定如常,“所以不可能是别的。这一点我早已说过。药儿是我的妹妹,白觞是我的弟弟。”

“你喜爱她是因为她姓龙,对不对?因为你要报复的人和你要夺取的东西,对不对?”秦药问。

“药儿,你非要进宫来这一次,我依了你。陛下你也见到了,衣衣你也见到了。大内不比外野,在这里说话理当三思。不要做出令彼此为难的事。”御之焕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视她的泪光,“……不要这样。你知道我能给你的东西从不吝啬,我给不了的也永远给不了。回去吧。”不容置疑的口吻。

秦药含泪,无话可说地离开。

御之焕独自站在飞雪里,似乎在思考什么,不动也不作声。

衣衣站在原地,望了他好一会,裹紧披风转身欲离。忽然听得御之焕带着些苦笑的声音:“……你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