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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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冷院柏苍苍(下)

御之焕远远屏开左右,一个人进入西苑后园门,轻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看见他而正要说话的敬存息声。

敬存恭敬地鞠躬表示明白,又转去看一眼流岚阁的门上金绣垂帘。

“衣衣醒了吗?司徒大人走了没有?”御之焕轻声问道。

敬存也轻声回答:“司徒大人已走了一会,乡君起身相送。那是半个时辰以前的事。司徒大人交代乡君休息,说再一个时辰以后送药过来。奴婢方才去奉先殿向大公公说报此事,大公公回说陛下现在不许任何人入内奏报,奴婢便先行返回侍奉乡君。”

“知道了。”他颜色稍稍纾缓,在流岚阁院里环视一圈,看到檐下的鸽子笼,便走过去。

长信本来卧在笼底,见他来,起身抖抖羽毛,侧眼相看。

“小东西,你倒是胖了。”御之焕浅笑低声说。在长信的咕咕声中,他缓缓走向院门口,却听见身后敬存的声音:“乡君。”

他回过身,看见房门口扶门框而立的衣衣。她不知何时出来了。

敬存上前搀她道:“乡君有何吩咐,告诉奴婢就是了。”

衣衣对敬存说:“你去让金萱热一些醪糟,我晚些吃。”

敬存会意,道:“是。”便轻放手,离开她下来,经过御之焕身边时,行礼而退。

衣衣看着御之焕一步步走近,走上台阶,走到门口。直到他张开双臂把她抱进怀里。

“外面多冷,连披风也不晓得穿。”他感到她身体的凉意,便一个转身,带她旋进门里去。

“为什么你可以来这里……”衣衣环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

他回答:“我想来就来了。不为什么。”

“等一下,”她觉得不对,“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奉先殿,或者在你府里忙着世子遇刺的事吗?”

“即刻就回去。走之前要确定你无事。”他微笑,“你又胡乱担心什么?”

他坦然而深邃的眼令衣衣放松了紧张,她问:“陛下说什么了?”

他摸摸她脸颊,说:“说了很多。你想知道?”

“嗯。”她眨眨眼。

他笑一笑,把她就打横抱起来:“你先睡一睡,着什么急。”

“你又敷衍我吗?”她扶着他肩头,不买账,“我不要睡,你告诉我现在的情形。”

然而他不理,只是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床边,方才说:“白觞怎么给你治的毒?现在嘴唇还是乌的。身上还疼不疼?”

“不疼,有些麻……你不要避重就轻,岔开话题。”衣衣瞪他一眼,“你越是不说,我越是知道,有严重的事发生。”

“而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封住你聒噪的嘴巴。”他凑近来,笑眯眯,“衣衣,你再吵,我便要用了。”

她被他眼底邪气的笑意看得脸一红,停顿一下,说:“你要瞒着我吗?”

御之焕靠回椅背,深深吐出一口气。衣衣望着他脸上忽然释放出的疲惫,一时哑然。他在人前总是精神平正,反应有速的,他不爱表露自己的不自信与劳累。现在他微微松懈了一贯挺直的脊背,似看非看地注视着炭火孜孜蒸着的小药熏炉。无色的雾气蒸腾在屋里,弥散淡淡草药香味。“我不是要瞒着你,衣衣。”他缓缓地说,“我需要你这样一个安宁舒服的地方,想一想我要做的事。等我再走出这里时,我就再也没有退路。”

“殿下……”衣衣隐隐觉得自己的预感没有错。以青州世子来京为契机,以自己中毒为导火索,有些事已经剑拔弩张,等不及陛下推动了。

“殿下。”御之焕嘴角上扬,重复她的称呼,继而转过脸来,深深看着她,“你可愿意与你的殿下共乘一骑,披荆斩棘?”

“殿下若认为我不愿意,也就不会来我这里了,不是吗。”衣衣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他长久地凝视衣衣,直到她觉得自己的眼里要沁出水来。她伸出一只手去,轻柔地拉住他左手的名指与小指。他眼神一动,转而将她的手蜷进掌心,倾下身来,把一个无比温存的吻落在她眉心上:“嗟耳冰雪之人,胡为乎来哉?”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衣衣打趣一句,又微微皱眉,“你身上好些香火味。陛下在拜祖么?”

“嗯。”他垂下眼睑,把衣衣的手拉向自己脸颊。

他的沉思太重,提到陛下二字便起了忧思。衣衣看在眼里,也不再追问,只说:“我乏了,真要睡一睡呢。”

“便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他把她的手放回被子底下。

她就合上眼,不再说话。

御之焕双手交叠坐在圈椅上,看着自己的靴尖。他的脑海里回映着奉先殿里一幕一幕。陛下的凛冽眼神,低沉声音,扬手时刻拂动的龙袖,指着的虎符,手里的绢皮奏章……御之烨惶恐的言谈,阴霾晦暗的眼睛,嘴角绷紧的瞬间,细微抖动的胡髭……还有殿上悬挂的昭皇帝和孝慈皇后像,牌位,缭绕的香烟,硕大的香烛……然后,他的双眸再度回到衣衣血色浅淡的脸上。她的长发披散在枕头外,如漆如缎,令人想掬在手中,结作相好。她呼吸平稳细长,眉间的微微耸起出自无意,是她口是心非的疼痛和不适在作怪。她从来不肯说自己不适,也不在明知的困难和失败前退步。他曾一度不解她那些孤注一掷又全无保障的愚蠢行径,也不解父皇所刻意保留的她的纯良与善根,那些都是与这座皇城格格不入的东西。若非知道父皇确乎疼爱她,他曾经几乎要怀疑父皇并不想留龙家的人。

“我果然不懂。”他自嘲地叹息,“从来就没有什么龙朝露。世上只有一个闺名叫做衣衣的龙怀曦。不是陛下的火炮与壕沟,而是我的宝藏与亲人。”他双唇抿作一线,起身轻轻放下两侧罗帐,最后看一眼衣衣的睡颜,然后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