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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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飞花乱犬狺(下)

过了一个时辰,易容成内监的秦檀果然跟在司徒白觞后头来到勖勤宫了。他帮司徒白觞提着医匣,代替了每每跟来的女医。司徒白觞脸上就隐隐泛着不自在,左脚踩右脚地进门来行礼。

衣衣忍着笑,请他走近,然后找了个借口把金萱她们都支了出去。

“老看我做什么?”司徒白觞一边打开医匣一边咕哝。

“自然是看被缝了嘴皮子的司徒神医脸色好玩了。”秦檀在一旁,弯腰装作欣赏盆架上摆的一只梅瓶,心不在焉地说。

闻言,司徒愈发不自在,转身到衣衣身边,接过她手里抱着的长信,轻咳一声,说:“大师兄来,是替师父看看我们。”

“秦伯怎么了?”衣衣看着秦檀。

“家父要与京师里的异士们斗法。”秦檀直起身子,淡淡道,“所以需要静养大半个月。不过再有五六天,就可以了。”

“那些异士是哪里来的呢?武林盟会后,不是都不受二王所制了吗?”

“自然是太主与二王招来的。”司徒白觞一边检查着长信包扎的情况,一边说道,“他们现在使不动那些武林刺客了,因为新盟主早已遵照师兄指示,警醒各门,也在一些门派里安了内线。他们为了自保,都是不敢轻易动手的。如是,太主他们便去请另一种人了。陛下前年病重时,险些因为丹药送命,因而忌讳祝由科,废了出去。如今那些心存不满的家伙们正中太主下怀,一腔怨念都发散到京师来了,好臭啊。”

“说话愈发随性了,白觞。”秦檀笑道,“陛下要将你宠坏了么?你甚至都敢跟他顶嘴。”

“我没有顶嘴,只是据理力争。如若该争时不争,陛下改了念想,我们就全完了。”司徒白觞轻轻抚摩着长信残缺的羽毛,“长信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衣衣又要哭坏了。此番师兄可不在这里,谁能宽慰你呢?”

衣衣摇一摇头:“我无需宽慰。倒是若长信死了,我要如何跟殿下交代?这是他最爱的一只鸽子,连临珫侯也花了许多心血的。”

秦檀与司徒白觞对视一眼,说道:“你好好的,他便是丢十只长信也不怨。问题在于,猫是哪里来的,之前有过猫入勖勤宫吗?”

“我在慈庆宫花园里见过一只白猫,是太主带着的。听说从前方贵妃讨厌猫,所以宫里不养,自她入了冷宫里,也开始有后宫嫔妃悄悄养一两只的,只是我并没有见过。”衣衣回答。

“那便对的。”秦檀说,“我本想来勖勤宫先看看你,半路听见异动,正是从一只白猫爪下救了长信。那猫儿不是中土的种,宫中俭省,想也不是哪个妃嫔敢养的。我救了长信,它还十分凶恶,对我发威一阵呢。于是用藤条绑了,现在在太医院。”

“我又不吃荤,放我那里做什么。”司徒白觞不满地道。

秦檀抬手在他后颈拍了拍,笑道:“我以为白觞你在宫中会待得抑郁,看来心情还不错,我放心了。”

“你今日便走么?”司徒白觞听出他话里别的味道。

秦檀点头:“留在宫中夜长梦多。况且,宫外还有人等我回去。”

“是谁?”衣衣与司徒异口同声问道。

秦檀失笑,摊手,道:“你们认得的,蔓紫姑娘。她跟着我跑京师来了,也难为她辛苦,我怎敢丢她一人在外?”

衣衣含笑半天,方才说:“蔓紫姐姐哪里不好了,好似秦大哥你很累赘似的。”

“没有没有。倒是她照顾我甚多。”秦檀有些赧然,“只是,事情并非似你想得那样,衣衣。我知道是你教她这样做的,是,我不会拒绝真正的善意,但恋慕是另一回事。你知道我是要接初云派的人,这种事,我已必须避讳。”

“初云派有我。”司徒白觞淡淡道,“大师兄不必担心。”

这下轮到衣衣与秦檀面面相觑。衣衣看着司徒白觞沉着而萧疏的神情,欲言又止。秦檀却笑嘻嘻道:“小师弟胸有大志,居然想抢我这大师兄的掌门之位,真是了不得。此事不急着定,先做完手头要事。”然后,他转向衣衣,接着说,“无论外头有甚么异状,云开雾散之前,绝对不要出宫。这禁城是极威武神通之地,不受污秽,不怕侵蚀,而家父也提前让我做了检视,保证宫内无恙。你们只要记得这一点,那么最早六日,最晚十日后,这件事便过去了。”

“异士有几多?秦伯一个人可以抵挡吗?”衣衣问。

“粗略看来有十几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但也不是什么顶尖高手,需知道,但凡有神通的大师,是懂得天理人道,绝不会下山出谷,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的。虽然个个都说自己替天行道,但谁有天意在手?替天行道是人人可为的吗?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秦檀笑一笑,道,“我这便去了。白觞,衣衣身上毒患还没好彻底,陛下又身体差,你要多受累,照顾好。”

“谨记大师兄吩咐。”司徒白觞拱手,“一定不辱使命。”

※※※

东北方,淡墨色如蛟翻腾的云层中,远远地隐约显起异状来。那是一束银白剑光,疾速而刚硬地从高空中驰近。平直地行到承天门前御道上头,便停下来,由横直转为竖立,外城墙上巡城御史并不吃惊,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道光悬在城楼顶上十丈,灿若明星。

几乎与那剑光的停止同时,外城开始刮起腥臊大风,挟裹尘埃飞土,席卷内城而来。从东南西北四方腾起风沙,最后脱出数道红线。红线各自排开,以破竹之势朝着城中剑光袭进,瞬息之间就已在跟前。

银白剑光只一抖,忽而分化为八条银光,两条一组,转变如飞地迎上那四方红线群。红线毫无畏惧,各自纠缠住来的银光,在空中纠斗起来。剑鸣的悾悾声音刺耳而长远,直达地面,让街上楼里仰头看新鲜的市民都禁不住捂住耳朵。外城的狗们都受惊一般开始狂吠,各家赶紧把狗都拴起。

红线之间开始有微光闪现,继而半空中落下甚么东西,掉到地下来。胆大的上前去看,发现是一段一段跳腾的兵器。有刀刃刀柄,长仅数寸,还有剔透的小剑,仿佛有生命般在土里挣扎,无奈已经断裂,只是跳动不已。随着败阵,红线的数量在减少。最初的一丛一排,如今每组也只剩下两三根。忽然自东南、西北各飞出三道荧蓝色剑光,直扑银光,纵横狂舞,仿佛烟火飞花,扰动了阴沉的云霾。一番纠缠之后,银光落下两根来,却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半空中便消失了。剑鸣的声音愈发剧烈,尖锐难当,众人也顾不得许多了,都抓起布头碎纸往耳朵里塞。

红线继续下落,蓝光与银白剑光斗得难解难分,众人也继续捂着耳朵。

同样在仰望天空的,还有宫城里的衣衣。她本以为陛下也会出来观战,但是司徒白觞告诉她,陛下照常在西苑里看本章,丝毫没有提及此事。

“所以,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司徒白觞慨然,“他怕自己时间不够,时时刻刻也不愿停歇。我们看似在看他人斗法,实际上也关乎自家性命,陛下不是不知道的。”

衣衣看着银白剑光已经露出力不从心态度,便问:“秦伯还撑得住么?他们如果还有后续,便难办了。”

“师父就是要让他们觉得可以一鼓作气,把法器都放出来。看来此番来的家伙们,蜀地的居多啊。那些红线都是蜀地异士修炼的飞器,蓝光倒像是北物。”司徒白觞拢着藏蓝色直身的袖子,仰头看着承天门上,倒是丝毫不受刺耳的剑鸣影响。

银光,原本是落向了地面而半空便无所踪的银光,忽然从半空里又寒光闪现,再度腾起,直刺蓝光的空档。只听铿然有声,蓝光落下五条,照旧掉在地上,却是不知材质的长剑,刃色如水,但业已纷纷折断。只一瞬间,剩下四条也败下阵来,只绕了一个大弯,挣扎着奔回东南与西北去。银光倒也不追,又是一个回环,在承天门上空悬了一刻,原路返回,消失在东北天际。

腥风却散,犬吠开始消缓。市面上吓得生意也不敢做的各个商铺,皆畏首畏尾地出人来张望。

宫城里的衣衣松了一口气,问:“秦伯对他们也存宽容,却也不知那些人领情不领。”

“那要看晚间他们还闹事不闹。不过,天会晴了。没了法器,这阴气与云彩他们拢不了多久。”司徒白觞微笑着,望着天空,“真想念蓝天。”

“是啊。”衣衣附和道,也抬头去看那乌云。空气里开始有正常的风,带有春天的气味。

敬存似乎是从吹来的风里生出来,忽然出现在两人身边:“真让奴婢好找啊,乡君!啊——司徒大人见礼。”

“李公公好。”司徒白觞回道。

“万岁看完本章,说累了,让乡君过去赏梅呢。”敬存笑得有点舒心的样子,“乡君这便过去吧,在梅林榭。”

“好啊。”衣衣看了司徒白觞一眼。

他微微颔首,了然地回看她,也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