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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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絮碎满庭飞

端午至。

对于忙碌的庆氏一家而言,其实庆祝方式也无非是插菖蒲,聚餐,吃粽子。聚餐的范围限制在内厨。晚饭在内厨是没有定时的,因为晚间阁里最忙。所以聚餐就定在中午。

衣衣失笑地看麦子跟庆午抢一只鱼尾。他们都把好吃的部分推给了另外三个人,而自己为了鱼尾在不亦乐乎地斗嘴。

“别争了!”杜娘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下次做两条就是了!”

“但是,这次还是要争呀!”麦子一点也不放松,脸上相当认真地说。

庆午却笑嘻嘻耸耸肩,松开了筷子,转而进攻腊肉去了。

麦子开始细心地吃那条乱七八糟的鱼尾。

庆余大叔把笋和鸭肉都夹了一筷子给庆午:“多吃些,有力气。”

“有了力气好参加玉弓军!”麦子对庆午挤挤眼。

衣衣听见最后三个字,突然呛住,咳嗽起来。

“琴儿慢点!”杜娘把茶倒了一杯给她。“又没人跟你抢。”

衣衣被憋红的脸一时缓不过来,摇摇手表示自己没事。

“啊,你不会是我说玉弓军把你给吓的吧?”麦子看着衣衣,“不过玉弓军的确很吓人就是了,尤其对那西南二属国来说。”

“那当然。”庆午扒了口饭,垂着眼道,“这次彻底打服他们,立新君戍边将,起码十年八年也不要想起事。只是玉弓军已经返京,也再未听说有新战事。”他说完,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父亲。

“什么?南方战事已经定了吗?”衣衣愕然问。

“二月二十七战,三日而全定。三月拔军回京。南方今后靠边防维持即可,玉弓军奉诏还朝,结束三年的陌城驻军。”庆午一字一顿地回答。

“出乎意料之外,所有人都认为起码要打上两三个月呢。据说是玉弓将军用内外夹击之术,那嘛儿国的国王忒是多疑,自毁左右臂,与桑樾国不合,祸起萧墙咯!”麦子嘿嘿笑着。

“我倒是听说,嘛儿国的公主落殊·雅布山肖本来打算嫁给桑樾国王子崔旒启的,结果上个月公主在游苑遇到了深入嘛儿国腹地剿杀叛军的玉弓军,玉弓将军听说她是公主,话也没说一句就放走去追叛军了。这也正常,毕竟王室与叛军是分裂之势了,可不知怎么的那公主回去就不肯嫁给桑樾国了,这可有意思了。悔婚是太侮辱的事情,桑樾国如何挂得住面子嘛。”庆午摇头,“莫不是她看上了咱们玉弓将军?”

“那才见鬼了,不是都说世界上只有皇帝和他的近臣见过玉弓将军的脸?连被他干掉的人都没那机会。他是戴面具的嘛!”麦子否定庆午。

“那万一呢?万一那落殊公主偏偏长得很好看,玉弓将军未能免俗……”庆午争辩道。

“你自己都说,玉弓将军话也没说一句就放了她去追叛军了嘛!现在又什么不能免俗,蛮夷之众,有什么好看不好看!”麦子嗤笑。

衣衣觉得自己没法吃下去了。忍着胸口不适三口两口吃完米饭,悄悄就退出了两个少年争论的战场,去往院子里透气。

他已经如他所说平定了南方战事,可是为什么人影也未见到?他不是说过,战事结束后回来看她给她交代,带她去找柳落的么?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回京去了?

衣衣觉得自己再度上当受骗。云山,鬼戮……现在又是玉弓将军。为什么他们都可以把谎言说得那般镇定,而又是为什么,她偏偏就要去信呢?

她站在院子中央,手紧紧捏着拳头,鼻尖都要沁出汗来。

今年夏天来得有些迟了,端午了,人们还是要穿得如往年浴佛节前后似的,而在这初夏时分,庭院里还零零碎碎飘着最后的杨絮。杨絮在风里飞,飘到她眼前,片片团团缕缕,碎得如她心情。

许久,衣衣抬起脸来。她想起一件事。

※※※

“鸽子?”小奴迷惑了一晌,然后双眼一亮,“有啊有啊,我见过的,我给阁主送衣服时候见过,她平日挂在玄默斋后的回廊上头嘛。不过你问鸽子做什么那?”

“只是偶尔在那边听过鸽子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问问。”衣衣微笑。

“你还真是仔细。喏,看,这衣服熨得平么?”小奴拿了衣衣的襦裙给她。

“我又不出去见谁,你总把衣服弄这么平展做什么,在厨房里都是油烟,隔日又要洗了。”衣衣也学了嗔怪。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啊!”小奴撅起嘴,“琴儿,我是看在你的合欢糕份上好不?”

“好。”她笑着对她一鞠躬,“谢小奴和合欢糕。”

“哈哈!”小奴大笑,忽然又捂住嘴,“别让裴娘知道。”

衣衣在傍晚假意去果子房,转而进了水鉴的院,又绕过正门,从以前送过衣服的偏门进了玄默斋的院落。确定一时无人,她几步到了回廊。走不过五十步拐弯,眼前便是一只鸽笼。胡樱桃给一对鸽子换了大笼,铜的。

衣衣把已经塞进卷好的绢条的细竹筒拿出来,又开了鸽笼迅速抓了一只白鸽,牢牢把竹筒系在它脚上。它另一只脚上是一个木环,阴文刻了一张小小的弓。衣衣摸了摸那只木环,面朝廊外,把鸽子抛入空中。

接下来的两日,她都等着胡樱桃传她。她心意已决,愿意实话实说。

但奇怪的是,胡樱桃毫无动静。衣衣甚至在隔了一日后去玄默斋院落的偏门外看了一次,但是半点异样也无。这她就有点不懂了。

“走神了?”杜娘在她旁边道,“留神汤都收干了!”

“是!”衣衣赶紧把锅子拿起。

她已经开始掌勺,做正菜。这几日正把煨卤炖熬反复练习。四色榭的反映还不错,杜娘说她天生是做南菜的调调。

衣衣看着手上的燎泡,仍是满足的。这两个月来的确是擦了那瓶药膏,双手比从前在青鳌山时还白嫩,凝脂柔荑,怕也不过所谓。但是杜娘会无奈地摇头道:“这哪里还是厨子的手!”她不知道,衣衣后来就干脆用那药膏擦脸了,脸上也嫩滑得不像话,只是对改善肤色貌似一点用也没有。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但在心底某一个角落,希望自己偶然碰到一种偏方罢了。

“琴儿在不在?”外头一个小厮唤。

“在!何事?”杜娘在屋里答应着。

“阁主传她去玄默斋了,马上。”小厮答道。

杜娘瞥了衣衣一眼,回:“知道了,马上去。”

小厮走远了。杜娘问:“闯祸了?”

“没,没有啊。”衣衣心虚地回答。

“都放下,快去。”杜娘拿过她手里的锅子勺子。

“喔。”衣衣在围裙上擦擦手,一边解开围裙带子一边就往外走。

一路再次进到玄默斋堂屋里,只见胡樱桃端端地坐在书案后头,皱着眉头。

小厮退出门去,衣衣轻轻走前两步行礼,方才听得她抬起头来说:“你了不得啊。”

“请阁主恕罪。”衣衣平静地道。

“我可没这个资格恕你的罪。不过我也不愿意跟你计较什么有的没的,你自己看吧!”她把旁边两样东西往前一推。

衣衣定睛看时,那是一个木头小笼中,一只圆滚滚灰蓝色的鸽子,正侧着脑袋用晶亮的眼睛看她。而旁边是一封信件。她看了胡樱桃一眼,胡樱桃努努嘴。她便取了那信,拆开来看。

这封信是玉弓将军所写。字体苍劲,却又飞扬跋扈,瞬间就令衣衣想起那张戴着玄色面具的脸。

衣衣睹字安好

军情急要,未曾告别,寔非故意为之。柳氏之事,谨遵承诺,旦夕不敢或忘。彼白鸽之类,只往返烟州陌城之用,幸有属下留守,转送京师。今以圣命驻京,暂不可还,予汝一信使可与澍阳往来,但凡联络,善用此使。

玉弓

衣衣把信看了两遍,又在信封里发现了一条丝帕子。她对这帕子并不陌生,那脚处几道柳枝,可不就是柳落的随用么?这么说,柳落果然是在他那里。但是,这帕子与信,平展干净,绝不可能是鸽子带来的。而今日距离她放信而去不过四天,他怎么可能做到?衣衣疑惑地看向胡樱桃。

“这些是他遣人送来的,来人登门造访,我之前可没收到任何报信。”胡樱桃坦然地看着她。

“鸽子飞到陌城要多久?”衣衣问。

“如果不停歇,也要三个时辰,通常一昼。”

“若是从陌城到京师呢?”衣衣问。

“一日半也就到了。”

“京师到烟州呢?”衣衣又问。

“两日足够。”胡樱桃道,“这的确是我所认为的信所走之路。”

“但这信不可能是鸽子送的。”

“信仍是鸽子送的,不过你手上那条丝帕却可能不是。”胡樱桃道,“但我只管交付你,其余不是我该管的。”

“……谢阁主。”衣衣识时务地结束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