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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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玄鸦落玉湖(下)

这艘巨大的画舫超出衣衣想象。只是前舱就足以坐下二三十人,而前舱不过占了甲板面积的一半不到而已。红漆圆柱顶上是层层叠叠堆着鱼龙纹的飞檐,甚至瓦片的形状也用漆色勾勒出来,几可乱真。而四围细镂隔扇与轻纱垂幔透风见水,分外有意。

前舱一张长形春台,两边摆了圈椅。众人三推四请,让关大人往上位坐了,然后依次才落座。春台上铺了秋香色樱草纹桌布,摆放杯盏碟箸和果子点心。人坐好后,有婢女鱼列而入,端上凉菜八道,荤素各半。

“秦东家饿得很呢,不到午时就开始上菜了。”关大人捻着胡须笑道。

秦檀击掌两声,让婢女送上水盂来给众人净手。道:“要看的景致那么多,若不是早些填饱肠胃,到后来怕是连吃饭也忘记。关大人便信我吧。”

“这么一说倒是有趣。”关辞炜与谢亭远对视一眼,不由又都去看逐渐远去堤岸。

一片水榭树影之间,再度掠过黑色踪迹。那黑色擦过水面,激起湖水玉色的涟漪,伴随着传来的是一声清晰的鸦鸣。

关辞炜叹了口气。

“既是熟人家宴,怎只有秦兄女徒一人?早知道如此,我倒去叫四娘安排几个乐工佳丽好了。”谢光并未注意到那乌鸦,只在舱里四下一望,道。

“哟,谢大人好眼力见,幸亏你第一时候想起的是妾身我,若是提了别人,我可真跳到这湖里,游回岸上去!”门口垂幔一动,闪进浑身绫罗包裹的一个肥胖妇人进来。她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双圆眼闪动得不似她年纪该有。

“说四娘,四娘就出来了。难怪人家都叫你风四娘。”谢光笑道。

“谢了,貌似他们叫得是疯子的疯,可不是来去如风的风。”四娘扭着身子挪过来,依着春台旁对着几位客人行了礼道了福,方才又抬头说道:“诸位大人公事繁忙也去不得我家,这秦官人体贴得紧,就让四娘我送一回好景儿来。更正逢春光独好,是属碧玺湖上头最爱初春初夏景色,花朝节刚过了不久,上巳未至,如此好时候,你们可舍得不看我花鸣馆的声乐歌舞么?”

“那自然是舍不得不看。”谢亭远仍旧没什么表情,话说得不紧不慢,“四娘也别兜圈子浪费光阴。你那一套说辞绕来绕去也没什么要紧。”

“谢大人说得干脆呢。”四娘扬了扬手帕,把身子扭了一半去,唤着外头,“乐工班子来!”

于是七八个抱着箫笛琵琶阮筝胡琴的女子就进来坐的坐立的立。一律的水红色高腰襦裙,藕臂半露,浓妆妖娆。

“几位大人都晓得我花鸣馆媚俗媚雅双不误。点曲是请君自出。哪怕是随性儿来的,也难不倒我们家姑娘。”四娘气定神闲。

“此时湖上浪平波静。先来段《春光好》,入入景也罢了。”关辞炜便点了一个。

于是乐工女班便开始奏一曲江南人尽皆知的小调。又有歌伎出来短短唱了两段配词: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笋迸苔钱嫩绿,花偎雪坞浓香。谁把金丝裁剪却,挂斜阳。花滴露,柳摇烟,艳阳天。雨霁山樱红欲烂,谷莺迁。饮处交飞玉斝,游时倒把金鞭,风飐九衢榆叶动,簇青钱。

又有青罗歌舞伎女上来边舞边走,端了酒壶来斟酒。酒汤明澈,香辛四溢。秦檀面前的玉杯也斟满了酒液。衣衣忽然想起,除了她第一次见他的那时他抱着酒壶在饮酒,之后她再没见过他沾酒的。来镇澜府的路上,住店时候小二每每要荐当地好酒给他,他总是兴趣盎然地与小二讨论一番各种酒的品性,最后拒绝掉。怎么看他也是极其爱酒的人,但他自从与衣衣一道,就没再喝酒。

“秦大哥你……”衣衣望着他端起酒杯,悄声唤他。

“什么?”他与三位官员互敬,然后饮毕,回头看她。

“……没事了。”她见他并无顾忌地喝了,也没再说话。

他挟了几样菜,自己吃过,方才让衣衣动筷子。关辞炜与谢亭远两人看在眼里,谢光却笑起来:“头次见到师父给徒弟试菜的,秦兄好性儿。冒昧问一句,她可真是你徒儿?”

“秦某说一不二。”秦檀坦然道。

谢光微微眯了眼,打量衣衣半晌,道:“尚未及笄?”

“尚未行笄礼,年纪是够了的。”秦檀回答。

“粉琢玉雕,容貌是无挑的。令徒可有亲定了么?”谢光接着问。

“光儿。”谢亭远开口了,“胡问些什么。”

关辞炜倒是饶有兴味,来回来去看着这对话。

秦檀苦笑一下:“据我所知,尚未有。”

“秦兄的徒儿,必定不是等闲家里出来的,看这姑娘通身态度也不是凡人。家父正为舍弟之亲事烦忧,就怕找不到这样一个可人。不知秦兄意下如何?”谢光试探地问。

“只怕秦某做不得主,而我这小徒儿,也早有心上人了呢。”秦檀笑眯眯,却让衣衣觉得他笑得一脸狼样。

“我也正是玩笑话。无怪孟浪了。”谢光也不以为意,只又看一眼衣衣,继续与三人喝酒。

这时四娘又扭出来,止了江南小调,一脸欢喜地道:“接下来这位姑娘可是我馆里如今一等一的头牌。想当年我从烟州把她挖来时候,她可是那樱桃阁谁都不敢小觑的人物。要说苦,这姑娘也苦,性子倔强被三升三降都是寻常事,连洗衣房的下人都做过,但偏就有一身好舞艺,任那胡阁主怎么不服气,也还是能出头。可惜的是红颜命多舛,一个茶盅砸过去就得罪了冯家二公子,那二公子是京师陈氏表亲家子孙,谁轻易惹得?就落了官司,好在四娘我正在烟州省亲,可有缘就帮了她一把,如今她来我馆里谋生,四方的恩客那是源源不断的,就说那镇澜府……”

“四娘。”谢亭远打断她,“直接叫她上来。她的身世与我们什么相干。”

“嗨,得令!”四娘也没什么不悦,收了说一半的话便去门口道,“我的紫儿啊,快进来!”

衣衣早已经被四娘那一段话说得心神怦动。那些字字句句,越来越接近一个人的名字。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她,但又不敢信是她。

直到一身紫棠舞衣的女子莲步轻移来到前舱乐班前头,施礼并且抬头,目光对上她的时刻,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