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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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轻骑逐风处(下)

奔驰持续了一夜又一日。到了第二天傍晚,已经可以看出队伍里难以抵挡的倦怠。

因为就要到天黑时分,这支队伍奔跑得十分卖力。对于见识过北方这些彪悍骑兵的青虎关璟军来说,心里都清楚祜军大队真要追上来也许不过是倏忽的事。他们看着远处的太阳隐藏起最后的光芒,那些一路风中舞动的荒烟蔓草成为没有始终的剪影,依然持续着策马奔跑,朝着大璟青虎关的方向。

然而奇怪的是,直到马达下令就地宿营的时候,后面仍然毫无动静。

“马和人都累坏了,我们前日奔袭到那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千人马抵达耆布里附近,这险冒得太大了。如不是有内应和向导……”马达看着秦檀,说,“总之,现在必须歇息,再往前行进,马要累死了。”

“他们若是要追,也早就追上了。如此平静,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根本没有追我们。这个动机,我却不敢想了。”秦檀口吻沉重,摸着掌心厚厚的茧说。

“我把斥候放出去,一则窥探后方情形,二则早些与将军碰头,如有接应最好。”马达回身看着就地酣睡的那些兵士,说。

衣衣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因为天色已过戌时,周围皆是黑夜一片,唯有头顶星光熠熠,一弯月光模糊地洒落。

“足下现今已经是承信校尉罢,听闻云参将现在京师为母服期,如是,足下便更多了辛苦劳顿。”秦檀对马达道。

马达一挥手:“校尉是做了,带兵多了,仗也多了,但是比云参将还好过些。我以前是做守备的,便是打仗,苦活的还是给云参将。最苦的,将军照旧留给自己。”

“原来如此。”秦檀又转向衣衣,“小徒儿,你还竖着耳朵听什么,快睡一睡,黎明就要赶路了。”

“是的呢!我看龙姑娘也没骑马跑过这么久,等你起身时候怕是要浑身酸疼,二位都赶紧歇着吧,我去巡视。”马达拿起刀,起身走了。

衣衣没有做声,侧身躺在铺了薄毯子的草地上,盖着斗篷。她听见秦檀躺在了不远的地方,也是不发一言。周围只有璟军兵士们的鼾声梦呓,和马匹嚼食地上夜草的声音。

“衣衣。”秦檀终是唤她。

她答应:“嗯。”

“你成年了。我还没恭喜你。”他在看着她,她没回头也知道。

“谢谢秦大哥,没有你,我见不到爹爹。”她说。

“昨日傍晚脱身以后,你主动对我说‘秦大哥我们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徒儿长大了。她第一次不用问我怎么办,而是告诉我怎么做。我是高兴的,但也有些失落。”他的声音弥散在夜色里,仿佛水流脉脉。

“我知道我的路终究要自己走。可是没有你们对我的好,我也不会知道走的方法。秦大哥,我从来没有认可做你的徒弟。但是在我心里你早已经是兄长和师父了。”衣衣闭着眼睛,说道,“师父,谢谢你。”

秦檀沉默了半晌,说:“现在,不认可这个称呼的,是我了。我不能让我师弟的未婚妻叫我师父,这是乱套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心意已经足够,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了。”

衣衣忽然间明白,一个爹爹指定的名份,意义有多么大。它指出了她的权利和前途,同时也切断了她的后路和两翼。秦檀对待她已经带有了不一样的小心,她永远不能再做那个一路与人交游的小姑娘了,因为她从此被扣上了印章,不可磨灭。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她喃喃说着,任一滴眼泪滑落,消失在鬓发里。

“睡吧。明日,你就见到他了。”秦檀轻声说完,不再言语。

天色刚开始蒙蒙,马达就已经命军队整装待发。一夜斥候巡回,并未发现追兵,而前方回复:玉弓将军出关一百里接应。

他亲自接应的消息传来,军中一片喟叹之声,本来就存有的猜测再次把人们的目光牵引到衣衣身上:鬼都能看出来,这个女孩子才是主角。问题是,她是算好看的女人没错,但是衣衫普通,又没什么身份标识,跟玉弓将军有几文钱关系?

不论如何,开拔终究是开拔了,回关才是正经事,草原再大,不是自己领土。于是大家继续奔跑。奔出了大半日,眼看距离接应地点不过五十里了,却听得前面探马急吼吼回来报:“有人截道!”

“开什么玩笑。”马达真的是笑了,“就在璟朝边界之上,打劫我们这群关军?”

“大人,不是劫道,是截道!”探马气喘吁吁地解释,“斫北王的府兵和琼关的关军在前面不远了,他们在等我们。”

马达神色严肃起来,转过头看着秦檀:“情况有变?”

“未曾听说。我得到的命令是回青虎关。”秦檀回答。

“你过来,”马达唤过探马,“速去报与将军,我们减慢行军速度,晚些与王府兵碰头。”

“得令!”探马立刻调转马头。

秦檀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们便是不去,他们也会迎来。”

“好大的排场。两方争着接待龙姑娘,倒让我这个仪仗队队长无所适从啦。”马达自嘲一笑。

“报——”斥候这次是从后方奔来的,“后方五十里,祜军追兵。”

“这下热闹了。”马达简直无奈了,问,“多少人?”

“约一万骑。此外还有仪仗车马一套,属下认得那是祜王孙赛蓝的……”

“赛蓝不骑马倒是坐车来?难怪这么慢。”马达道,“他这是来送行的吧!”

“非也!他自己是骑马的,但是那车上挂着白幡,应是送灵之态了。此事蹊跷。”

秦檀和衣衣立刻对视。不用任何语言,他们也知道对方想得跟自己一样。赛蓝如果真的把自己的车马拿来当了灵车,里面若有棺椁,主人断然不会是小人物。而他追逐他们而来,也断然不是为了告诉他们大祜自己家有人没了。

“马校尉,”衣衣脸色有些苍白,“我们扎营可否?”

“已经到了这里,扎不扎营也是一个等字了。将军会带骑兵两万,我们一千,王府兵也不会太少,总不至于赛蓝他来送死。”马达叹了口气,回身下令扎营。

衣衣默然下马,牵着丹风走到队伍的尾后,看着北方那天垂野阔的草原,微微起伏的山丘。丹风用吻颌磨蹭着主人的肩膀,发出沉重呼吸声响。马儿是敏感的动物。衣衣松掉缰绳,伸手抱住丹风的颈项,把脸贴在了它的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