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摇着赵萧君的手说:“妈妈,陈叔叔走错方向了。”她半晌才说:“没有走错”,随即弯下腰对他说:“叔叔还有事呢。”他宁愿绕这么一个大弯,也不愿正面从他们这边穿过去。赵萧君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怔忪的站了一会儿,才牵着安安的手朝成微这边走过来。提起地上的东西,轻声说:“走吧。”安安拉着成微的手仰起小脸笑嘻嘻的说:“爸爸,你回来了,安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成微隔了半晌才说:“是爸爸不好。”安安张开手要他抱,赵萧君轻声呵斥:“爸爸手上拿着东西呢。”他很兴奋的要帮萧君提东西。
回去后,萧君进厨房做饭。安安怕成微说,躲进客房去看电视,他现在每天按时收看奥特曼。成微倒在书房的椅子上,灯也不开,独身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烟雾盘旋不去,闪着红光的烟火,夹在手指上仿佛是一朵暗夜中盛开的花,乍隐乍现,诡异难安。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旧事,有一次他送酒精过敏的萧君回家,半道上下了车,也是这样站在不着边际的黑暗里,连续不断的抽烟。萧君在车里喃喃低语,当时听不出来,以为她头痛难受,忍不住呻吟抱怨。现在重新想起这件事,忽然明白过来,她一直叫的都是“乔其,乔其,乔其……”,嘴唇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隐忍的很辛苦是吗?讽刺!天大的讽刺!为什么现在又清醒过来了呢!连续不断的呓语——不!简直就是咒语,下了诅咒,贴了封条,他怎么解都解不开!
前尘往事一开了闸,拦都拦不住,滔滔不绝的流了出来,过滤得周身的空气又沉又重,又湿又凉。他第一次见萧君的时候,她还应该还是个学生吧。想一想,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年就这样一晃而过了。可是到底得到了什么呢?痛苦总是多于甜蜜,可是却掩盖不了那仅有的一点暖意,怎么都掩盖不了,不然也撑不了这么许多年——应该继续撑下去么?他和陈乔其在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却互不相让,只能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如果没有陈乔其,他和萧君一定可以白头偕老,幸福美满,一定可以的。可是陈乔其一定也这么想的吧。嫉和恨像一条邪恶的毒蛇,在肚子里渐渐养大,慢慢的吞噬你的五脏六腑,令你变的丑陋不堪。
他闭着眼睛还没有想完,安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摇着他的腿喊:“爸爸,吃饭了!妈妈做了油焖大虾!”乐颠颠的拉着他出去。赵萧君给安安剥虾壳,老是被戳到,手指尖疼的厉害。成微忙制住她,说:“我来吧。”他经常在外面应酬,吃这些东西是老手了,三下五除二熟练的剥下外壳,手指上只沾了一点汁,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安安一直缠着他,吃的兴高采烈。赵萧君说:“安安,自己吃,爸爸还没吃饭呢!”他没说话,剥了一只大虾放在她碗里。赵萧君仔细咀嚼,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吃完饭,安安说困了,不知道陈乔其又带他上哪了,这么早就吵着要睡觉。赵萧君先带他去洗澡。成微走进卧室,到处翻抽屉,不知道护照放哪去了。转头看见床头和床头柜的缝隙里像有什么东西,用长夹子夹出来一看,却是一张报纸,登载了齐成的危机。旁边还有几个电话号码,写着什么刘政委,崔行长的名字。他忽然坐倒在床上,锥心刺骨,恼羞成怒之外,更多的是难以忍受!最不能忍受她知道,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所以今天才表现的这么异常?她说她的车子送去保养了,可是明明停在车库里!是哀叹?是怜悯?是不忍,是愧疚,还是其他?可是他要这些干什么!为什么不干脆将他蒙在鼓里?失败所带来的挫折颓丧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恼怒之极。
报纸被他揉捏成纸屑,狠狠的丢在地下。中断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却是近的多了,所以那种痛苦越发清晰澄澈,像灯光倒映下镜子里的人,无一丝遗漏。背叛,嫉恨,卑微,隐忍,蛮横,强暴……,好的,坏的,丑陋的,不堪的,全部打回了原形,在里面打着旋来回上演,谁也瞒不了谁,谁也没有让谁好过。忽然有一丝隐隐的痛快,总有人陪着,不是他一个人,不是么?
赶紧摇头——真是变态!可是马上又掉下来,摔的灰头土脸,满身伤痕。他想起傍晚时的情景,那种疼痛又重新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无所不在,像是体内本身就存在的一种生命力,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没有就此一蹶不振。萧君就像镜子里的影像,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怎么都够不到,永远也进不去。就算撞的头破血流,到头来才发现,影像也随着阻碍的玻璃碎片一起消失了,只留下满室的狼籍和空洞。
他忽然摔破了床头边桌子上放着的玻璃杯。赵萧君听到声音赶紧进来,疑惑的看着他,慢慢问:“怎么了?”他猛地站起来,说了声:“没事!不注意带下来的。”立即走出去了。赵萧君拿了扫帚进来扫起碎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