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晚班,难得睡了个大懒觉,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太阳有没有晒到屁股,反正太阳怎么照也照不到我这里。看了眼时间,八点半,还早,可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快速爬起来,扛着被子和褥子气喘吁吁地爬上顶楼,搭在扶手上顺势一甩,半扬起来很漂亮地铺开了,像小孩子在表演,尽管拙劣且无聊,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高兴。自娱自乐也很好,人要让自己觉得快乐就足够了。好像很久没见过初升的太阳了,往往是它还没露脸我就进大楼工作了,一天到晚日光灯永不停歇地打在身上,让人不分昼夜,黑白颠倒;等我下班回来,头顶半点星光也无,唯有影子徒随我身。不过已经习惯了,觉得这样也不错。
然后匆匆洗平时来不及洗的衣服。如果上的是早班的话,一天至少工作十二个小时,睡觉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时间洗衣服。我提着一大桶的衣服爬上顶楼,用夹子一件一件固定好。看着长长的袖子在风中跳舞,是不是在对我抛媚眼?我傻笑,大大伸了个懒腰,不错不错,心里有一种满足感,整个人都被充得满满的。走下来的时候顺带敲了房东的门,“杨大嫂,我被子正搁楼上晒呢。晚上要上班,傍晚太阳下去的时候,你能不能帮忙收一收?铁丝上的衣服也是我的。”她热心地说没问题。我连声道谢,大步跳下楼。
随便泡了包方便面,就当是早餐和午餐了。看看时间,快来不及了,然后换了衣服,提起包就走。想到今天可以拿到一大笔的钱,心里十分期待,真有无穷的动力!金钱就是前进的动力!我暗骂自己可耻!一进门就问:“店长来了吗?”乐乐正数钱呢,我看得眼睛直放光。她头也没抬,说:“来了,不过又开会去了。今天是例会。”我有些着急地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乐乐用大叠的钞票砸我的头,笑说:“看她回来吃了你!迟早是要回来的,还不快干活去!望京那里配货的单子下来了。店长留了话,一定要配全了,小库没有,就去大库找。还有,卖场的号码不全了,你先查查号,再将货全部出了吧。”
我耸了耸肩,拉着拖车晃悠悠地坐员工电梯上去提货。灰头土脸地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全,我恨恨地念着一大串的数字,这到哪去找,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不知道入库的人怎么入的,也不好好排个序,翻得乱七八糟的!整个人倒在衣服堆里,管他呢,先回去再说,实在找不到,就从别的地方调。我拖着一大箱子衣服下楼,出电梯的时候卡住了,满头大汗地摆弄了好半天才弄出来了。
我一进门就嚷嚷:“乐乐,你到电脑上帮我查查397260那款衣服咱们还有没有。”然后将拖车费力地拉进去。忽然感觉有视线紧紧地盯住我,我擦着汗站直身体,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那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整个一小白脸,骗吃骗喝型的。我再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头也不抬立即掉头就走。乐乐还在后面说:“有是有,号不全,你要什么号的?”我也没回答,闷头闷脑往后面走。
忽然听到极震惊的一声“续艾”!我僵了僵,径直往前走。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他竟然不顾所有人好奇的眼神,大步跑过来抓住我手臂。我冷冷地看他,眼睛一眨不眨,没有说半句话。他在我无声的压迫下,讪讪地抽回手,又叫了一声:“续艾!”我不耐烦地说:“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续艾!”他仍然坚持,又叫了我一声:“续艾!”
真是欠揍!我用力甩开他,抽回手。他被我冷不防袭击下,打了个趔趄。我抱着双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叫续艾。不信你问问我同事,我叫木夕。”他才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涌现诸般的情绪,大概满是愧疚吧,反正我不想知道。最后才半死不活,低低地呜叫:“续艾,我一直想跟你说,说对——对不起——”我忽然愤怒,大声打断他:“先生,您没问题吧?谁叫续艾了?!你看清楚了!别到处乱发神经!”他被我抢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站在那里,想说又不敢说,似乎有些尴尬。
这时候有个女人走过来,乍眼看上去,时尚美丽,鬈发做得很好,衣服也穿得很好,我注意到她下摆的流苏,十分漂亮。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说:“操曹,你认识这位小姐?”他先看了看我的脸色,才犹豫地点了点头,慢慢说:“我们是同学——”我冷冷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说:“小姐,这位先生认错人了,我可不认识他呢。”谁认识他!我这辈子没有这么倒霉过!她却极有兴味地看着我。我转头一看,所有人都盯着我们这边探头探脑,眼底全是探究的神色。他们心里一定以为是痴男怨女的戏码,哪知道实际上完全不是那回事。
谁管得了那么多,别人想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就算是客人也用不着我来招呼!我吃力地将箱子推进库房,碰到门口低低的台阶,拖不上去。一时气愤,一脚踢上去,重重地踹进库房里。然后打包装袋,愤愤地走出来拿封条。他居然还在,正趴在收银台上跟乐乐聊天,旁边是饶有兴趣的顾客,连珠珠都凑在一边,只听他说:“我和续艾是大学同学——”乐乐“哎”的一声叫起来:“木夕又改名了吗?她什么时候念过大学了?我们怎么不知道?”珠珠也说:“这位先生,你该不会真认错人了吧?木夕一大学生还来这种地方工作?世界上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万一真认错了——”
他摇头:“事情挺复杂的,她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那些人的八卦积极性完全被他调动起来,兴致勃勃地问:“木夕干吗说不认识你?你做坏事了吧?”不知道那些人的脑袋都想到哪里去了!他竟然还敢点头!天啊!雷为什么不劈下来,店长为什么还不回来!我深吸了口气,装作不关己事的样子来到前台,打开抽屉翻胶带。不用抬头也知道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拜他所赐,又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他■着脸蹭过来说:“续艾,我刚从国外回来,一直托人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到北京来了——”我忍无可忍,冷冷地逼出一句:“谁认识你!”他越发贴上来,死皮赖脸地说:“续艾,那时候真是对不起——”我抬起眼不屑地说:“你滚不滚?”已经算得上是一种侮辱了。
可是他还是一味低声下气地跟在我后面,不断地问:“续艾,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忽然转身,觉得青筋都要跳出来了,狠狠地说:“你还是不是男人?”他被我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怔在那里,大概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又盯着他冷冷地问了一遍,他不明白我什么意思,支支吾吾说:“当然——是——”我极其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发,发狠说:“是男人就给我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上班呢!”对他何止恶言相向,简直想拳打脚踢,拼了命往死里打!
先前那个挽住他的女人皱了皱眉,说:“小姐,我不知道你和操曹发生过什么事。可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看了看他们和周围的顾客同事,似乎全对我恶劣的态度极其不满。我心里冷笑,真是会选时机和地点。我试着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他是顾客,绝没有得罪顾客的道理。我勉强摆出职业性的微笑,淡淡地说:“那您慢慢挑衣服吧。”
操曹一把拦住我的去路。我皱眉:“先生,您这是干什么?您这样可是纠缠不清了!”他几近卑微地说:“续艾,你别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怒气勃发:“我别怎样?操曹,该是我求你别这样行吗?我还得上班呢!你但凡听一听别人的话,事情也不至于弄到这步田地!”他脸上首次出现伤痛的神色,可是我一点都不同情。我那时候恨不得生吃他的肉,痛饮他的血。就是现在我也还不想原谅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凭什么要原谅?老子一生的前途全部毁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