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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候,俱乐部的门又开了,一个高挑的头发盘起,身材娇好,红唇如血,戴着圆大如乒乓球的耳环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的紧身粉色小上衣和不到膝盖的短裙子,都让她显得像个从上流社会走出来的贵妇人,但是,再没有人比我熟悉她了。她就是“银座”酒店前堂主管窦梦茹。可能因为她平时总是黑白两色工作服,普通的妆容,因此使我们忽略了她的美貌。但当她走进蝴蝶俱乐部的那刻,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时,我再也不能忽视她的美貌。她看起来高贵而略带傲气,还有一点淡淡的忧郁。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窦梦茹。
柳含烟适时地走过去,一手端着杯红酒,一手轻轻地搭在窦梦茹的肩上,“喝杯红酒吧?”窦梦茹微微笑了笑,说:“好。”她接过了红酒,柳含烟就搂着她的腰,她们到了欧阳天天先前让我看的那个台子,她们并排坐着,柳含烟很善谈,不知道说着什么好笑的事,逗得窦梦茹张了红唇大笑着。柳含烟称机吻了窦梦茹,而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回吻了柳含烟。是的,最后,她们接吻了。
我觉得脑袋里轰轰地响着。
欧阳天天伸手在我眼前划了划,“嘿!嘿!你怎么啦?是不是太吃惊了!”她接着说:“我很正常。其实这个俱乐拉就是个拉拉俱乐部,不相信你再看看。”我往其它隔档里看去,只见都是女女相对而坐,有些人正在隔桌接吻。我不知道这世界怎么啦,很疯狂。我跑出了俱乐部。
欧阳天天冲了出来,“嘿!小青!”
我转过身,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似的。她说:“没必要这么夸张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听说有些地方已经规定同性恋者可以合法结婚,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你不要这样大惊小怪好吗?”我说:“你呢?你是不是拉拉?”她挑挑眉毛,说:“也是,也不是。我有自己喜爱的女孩,也有自己喜爱的男孩。”我无语了。回到宿舍,想到蝴蝶俱乐部的种种,我的心仍然不能平静。我觉得我是浮燥的,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浮燥的人一样,生活目标不清析,没有伟大志向,不懂得追求高雅生活。但是,在蝴蝶俱乐部的所见,仍然像冰山撞大陆似的让我震动,我不知道人和人之间还可以存在这样的爱,还可以这样生活。我觉得我仍然是从乡下来的打工小妹,我每天学着欧阳天天把脸化得七分象鬼,三分象人,正好证明了我是个老土包子。我恨恨地洗掉了脸上的妆容,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洗衣房,但是董柔并不在洗衣房里,那个叫做骊涓的跛足女孩独自站在大堆的床单被套里。我的心脏因为跑得太快而无法立刻平稳下来,我站在门口喘了好一会儿才问:“她呢?董柔呢?”骊涓摇摇头说:“不知道,平时她都来得很早,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这么多东西要我一个人洗。明天我告诉主管扣她工资!”
“哦。”我失望地转身,准备离开。但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脑子里呼地划过,我转身问她:“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你了,骊涓,你是经常请假的吗?”骊涓说:“不是啊,我每天都有上班的。”我说:“可是我常来洗衣房,怎么都没见到你呢?”骊涓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说:“我的脚很难受,不能久站,所以我和董柔商量好换着来洗衣房洗东西。”我说:“不对,那也不可能每次我来都正好换她洗吧?”我紧接着问:“是不是你仗着自己脚跛,所以让董柔把本来你应该做的事全部都做了?”骊涓把脸一扬,“那都是她自愿的,又不是我逼她的!”
真是岂有此理!我一步步地走近她,她不由自主地后退着,“路小青!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多管闲事!你有本事也叫她替你上班啊,你和她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我用自己的高跟鞋根狠狠地踩着她没跛的那只脚,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脚跛了,心也跛了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帮助你的人!告诉你,今天董柔就不来上班了,所有的事情你要一个人做完,如果你想告诉主管,请便,但是有什么后果,你自负!”她惨叫着弯下腰,想要推开我,我顺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哭叫起来,“你欺负残疾人算什么本事!你卑鄙无耻下流!你是地救上的残渣,你是菜肴里的烂虫子!……啊……啊……”
有些人就是这样,鸭子煮熟了,嘴巴还是硬的。
我教训了骊涓以后,想想董柔为了凑够给叶知秋买电脑的钱,同时做两份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旷工呢?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就到公用电话亭往她的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叶知秋接得电话,“喂,谁?”我说:“我找董柔,让她接电话!”叶知秋惊喜交集地说:“是小青!你,你怎么会打电话来?”我说:“今晚董柔怎么没有来上班,她没事吧?”叶知秋说:“她没去上班吗?我也不知道,她早就出门了,怎么会没有去上班呢?”“什么?”我的心蓦地往下沉,“叶知秋,你和董柔是不是吵架了?”叶知秋说:“也没有了,就是一点小事……”“够了!”我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总之我已经知道自己猜测的正确,董柔是受了他的欺负才没有来上班。我说:“叶知秋,你听着,现在赶快出去找董柔,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挂了电话,我匆匆地向董柔家里走去。无论如何,先沿着这条路走一遍,说不定她就在哪里站着呢!
路上,我遇到了叶知秋。他穿得很整齐,脖子上居然还打着领带,头发上喷了发胶,整个人“香气逼人”。他如闲庭散步似的,双手插在裤带里,“小青,我刚才就在想,说不定能在这条路上遇见你,没想到真的遇见了。”我冷冷地哼了声,“看见董柔了吗?”他说没有。又说:“小青,其实董柔那么大人了,用不着我们这么操心,等她自己想通了,她自然就会回家的。我看你跑得直喘,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我真的有想他剁了吃的心情。但我没时间。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他一把拉住我,说:“小青,我,我真的爱你!你怎么就是不接受我呢?小青,你知道这段时间你不再常来我家,我真的很想念你,有时候我会去你上班的地方,但不敢进去,害怕你生气,只好站在远远的地方,偷偷地看你……”“够了!”我甩开他的手,我说:“你说你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啊!”他说:“我喜欢你会画画,喜欢你脾气大,喜欢你能很好地适应社会,喜欢你精明强干……”我在心里不住地冷笑,说:“行了!你说的这是我吗?叶知秋,我劝你赶快去找董柔,她是个敏感细致的女孩子,要因为你而出了什么事,你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话音一落,我转身就走。叶知秋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一动不动。直到我到他的影子尽头,他忽然喊道:“路小青!如果没有董柔,你会接受我的爱吗?”没来由地,我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拨动。我从未尝度过爱情,在上学的时候,我曾经暗恋过一个男孩子,可是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个又蠢又笨又丑的丫头而已。我从未听过这样热辣辣的表白,从没有在两两相较中,被如此地看重过。好像,有了这种看重,就有了无比的优越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哭泣。叶知秋慢慢地接近我,站到了我的面前,为我擦去眼泪,说:“小青,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们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呢?我们三个人,都是男未婚,女未嫁,我们有恋爱自由,我们不要让过多的想法束缚了我们好吗?我们自由自在,无所顾及地爱一场不好吗?”我哭得更厉害了,好像真的是因为爱叶知秋才如此痛苦,好像真的我已经懂得爱是什么,真的在经历一场爱情似的。
叶知秋一把把我搂在了怀里。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烟味,洗发水味,劣质女用香水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这是属于董柔的。我立刻联想到,他是不是也这样搂过董柔,董柔的脸是不是贴在他的胸口,听他虚伪的心跳声。我猛地推开他,抹着眼泪跑,像有个鬼在后面追着似地快。就好像电视上,那些爱得受了伤的女人,离开让她们爱伤的男人。
一切就好像,我真的爱了似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理由,没有动机,甚至没有爱。我敢确定,我讨厌叶知秋,就像讨厌偶而掉在饭碗里的苍蝇一样。
后来,我不知道从哪听来一段话:“现代人类,有时候就需要表面的东西,一种表演,一种让自己可以哭可以笑的表演。因为心早已经麻木了,没有感觉的时候需要表演来刺激,因为人生可以没有欢笑,但不能没有眼泪。”从某些方面,我并不认同这段话,而且我并不觉得我与叶知秋之间的一切是种“表演”,我只能说,当时的我很茫然,很需要什么似的,尝试接受一些本来不该接受的东西,以让自己慢慢地充实起来。但这只是后来大概猜测着这样给了个模糊的理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什么都没想,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但我知道这件事是错误的,我不该在叶知秋面前哭,从而给他错觉,他以为我爱他,从而让他的爱情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
我没有找到董柔,无精打采地回地往宿舍走去。我想,如果她一夜未归的话,我明早就去报案。
但是当我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听到宿舍里有抽泣声。我猛地推开门,果然,董柔就爬在我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伤心地哭泣着。我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她差点掉到了床下面,她震惊而又委屈地看着我,“小青……”我的心蓦地酸痛酸痛。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就算这愤怒其实并不是因为董柔而是因为我自己,我大声地喊着:“你跑到哪里去了!”董柔抹着眼泪,说:“小青,你怎么啦?我已经等你好久了。”我更加地恨自己了,我早该想到,她这时候除了我的宿舍还能去哪里呢?她可能正是我去洗衣房找她的那刻,到了我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