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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遇到柳含烟。
她是独自一个人。她也是跟在救助队后面的,她甚至比我还早到一天。我把她介绍给了盛饭大哥,盛饭大哥热情的大手握了握她脏兮兮的小手,说:“欢迎加入我们。”
震后第九天。
那天我们经过一个已经被救助队挖过的砖石堆,忽然小哈巴狗儿对着砖石堆叫了起来。我的心猛地一禀,难道这个小家伙儿发现了什么吗?我和柳含烟对视一眼,往那个砖石堆走去,盛饭大哥也带着队员们走过来,我们都猜测着小哈巴狗儿狂叫的原因,最后,还是盛饭大哥第一个说了出来,“难道这下面还有活着的人?”他爬在砖石上仔细听听,说:“没有什么声音。”又拿铁揪敲敲,咣咣声很响,他爬在砖缝里大声问:“有人吗?有人吗?如果有的话请应一声!”
静悄悄的。除了远处的人声和挖掘声,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柳含烟说:“也许是晕过去了呢?”
盛饭大哥一声令下,“就挖这堆!快点动手!”大家立刻举起工具挖了起来,盛饭大哥又说:“挖得时候小心点儿,别反伤害了等待救助的人员!”队员们想了想,干脆扔了手里的工具,徒手刨挖起来,把上面的砖石一块块地搬过去,遇到大的就大家一起用力,想迟办法挪到一边。小哈巴狗儿似乎被感染了似的又蹦又跳,时不时地也用两只小爪子刨挖着泥土,临近中午的时候,柳含烟仗着身材纤细,从一个孔洞爬了进去,然后露出头来兴奋地大叫,“有人!有人!有母子两人!”盛饭大哥激动地说:“活着吗?”柳含烟说:“小孩儿活着,只有七八个月大,还含着他妈妈的****呢!”盛饭大哥大吼:“那还不快点抱出来!”柳含烟说:“我需要帮忙,他妈妈的身体紧撑着一个梁,把他护在身体下面,我害怕我一碰他们,那梁就倒下来!”
因为不能够进去太多人,里面的空间太小,盛饭大哥干着急,却没办法帮上忙。要把洞口挪大点儿需要费时费力,更重要的是害怕一个挪不好,那小小的空间就要倒塌了。我马上自告奋勇,“我进去!”
盛饭大哥犹豫了下,好像没有其它的办法,说:“好,你进去看看情况,如果实在觉得营救有困难,千万不要勉强,你们俩都出来,我们再想办法。”我嗯了声,就顺着小小的孔洞爬了进去。顺着手电筒的光亮,果然,情形就如柳含烟所描述的那样,不妙的是孩子的母亲两只胳膊紧紧地卡在孩子的腰间,她是位年青的母亲,她死去应该没有多久,面目如生,眼睛没有闭起来,神眼中似乎还带着钢硬的坚强和母爱,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她的身体僵硬着,弓起来,很想想象,在过去的九天里,她就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那压在她身上的横梁,直至死亡。
柳含烟说:“地上有些面包屑,可能在过去的几天她有吃东西,而且她的唇边正好有条被压断的自来水管,还在往外面慢慢滴水,所以她才能坚持这么久。”
我说:“是啊。现在怎么办?”
柳含烟说:“除非有东西可撑住这位母亲的身体或者这根大梁,然后把孩子从她的身子底下拉出来。”孩子应该已经饿了一两天,只能发出低低的啼哭,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其实已经死了,含着手指头小嘴一撇一撇的,模模糊糊地叫着妈妈。柳含烟的泪蓦地流了出来,可怜的孩子,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她不容我商量,就准备钻到这位母亲的怀里,打算撑住她的身体,把她的双臂分开一些,再让我把孩子拉出来。我拉住了她,我说:“我来!”柳含烟说:“不行!太危险!”我说:“别跟我争,我是个杀人犯,我杀了叶知秋,我犯了死罪,迟早是要死的。”她愣了下,我推开了她,自己钻到这位母亲的怀里。我感觉到身体的僵硬与冰凉,与感觉到婴儿的温热,我的脸与婴儿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他的小舌头本能地一伸一伸,触到我脸上的皮肤。我用力地撑起他的母亲的身体,她的双臂松了些,我立刻把它往两边一分,柳含烟迅速地把小孩子抽了出去,同时刻,我觉得身体负重蓦地加大,其实我可以立刻从她的身体下面爬出来,但却害怕这样一来,这小小的空间彻底塌了,我们三个活着的人都要被压在下面。我只好坚持着,让柳含烟快点把孩子送出洞去。
柳含烟把孩子递出洞口,我听到洞外一片欢呼声。
就在这时候,大地再次晃动起来,我的头脑蓦地空白,接着就见柳含烟的身体迅速地滚到我这边来。我本能地向前一窜。
洞口蓦地黑了,一阵呛人的尘,我几乎窒息,大梁彻底地倒了下来,我被压爬在下面,感觉双腿被压得很疼痛。这是那一刻,我最后的意识。再醒来时,我觉得有热呼呼的气体轻轻地拂到我的脸上。我忽然想到柳含烟,忙叫了声:“柳含烟,你怎么样?”柳含烟的声音很淡定,说:“我很好。你醒了。刚才我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我说:“我们在这里多久了?”她说:“不知道。但感觉并不是太长时间。”我想起出事那一刻的事情,说:“怎么回事,我明明是撑着的,怎么会倒下去?”她说:“傻瓜,是余震。”“啊!”我又说:“你才是傻瓜,你明明可以逃出去的,那一刻你应该往外窜,你怎么反而滚了回来。”柳含烟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当时只是在想,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的心里涌起浓浓的感动。我想握握她的手,可是身体酸痛,竟然不能够动一动。
她说:“别害怕,盛饭大哥知道我们被埋在了下面,肯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你要坚持住。”
我说:“我知道。我会坚持住的。含烟,你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我想握握你的手。”我听到了摸摸索索的声音,一只湿润的手向我摸来,我觉得上面似乎有粘乎乎的感觉,心里一沉,我说:“含烟,你受伤了?”她说:“只是小伤,没有关系。”我说:“真的?”她说:“真的。”
我们沉默了几分钟,柳含烟说:“救孩子的时候,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杀了叶知秋?”
我说:“真的。”她说:“为什么要杀他?”我说:“他玩弄感表,他不爱董柔,可是骗董柔和他结婚,他计划在董柔的婚礼上逃婚,给自己的新书制造舆论话题,以达到新书销红的目的。”柳含烟说:“真是个混蛋。”我说:“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会从网络上呼吁大家都不要买他的书,揭露他卑鄙的人格。”柳含烟说:“你都已经杀了他,还是这么恨他?”我说:“是啊,有些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消除的。”柳含烟说:“我记得你有一次对我说,你要对我的女人。其实,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是董柔的男人,你会保护她一辈子。”我打断了她,“你不要垫污我们之间的友谊,我是不会像你一样的。”
她呵呵地笑了,说:“是吗?”过了会儿,她又说:“我好想听你讲讲你的故事。你可以多讲些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吗?在你面前,我做为一个心理医生实在是失败,我没有治愈过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担心地说:“你真的伤得不严重吗?”她说:“真的。”我说好。我给你讲讲我的事。我说:“从哪里讲起呢?”她说:“就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讲起,就从蝴蝶俱乐部讲起。”
我说:“可是,那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她说:“我想听听,从你的视角出发,你会怎么讲那些过去的事。”我无奈地笑了笑,说:“好吧,我讲讲我们过去的事。那时候,我是个冲动的黄毛丫头,刚刚在董柔的指点上开始穿纹胸不久。我很冲动,即使我长大了,到现在仍然很冲动……”我讲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感觉,第一次利用她抓住窦梦茹的把柄,让窦梦茹辞了她的亲戚骊涓,及后来在那场生日宴会上,替小郭先生给欧阳天天送礼物,结果喧宾夺主,使欧阳天天成了宴会的焦点,到最后我如何如何住到了窦梦茹的家里,到我如何上了贺原的当,又如何遇到仝日金,怀孕并打掉孩子的经过,到我和董柔因为叶知秋闹翻,我自己买房子自立门户到如何杀了叶知秋等等,很细致地讲述了一遍。
我并不觉得我的记忆力很好,但是到现在,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居然都记得很清楚,每个细节。
我听到了外面小哈巴狗儿的叫声,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知道,是盛饭大哥来救我们了。我停止了讲述,我说:“柳含烟,你听,我们有救了,有救了……”我大声地喊了起来,“盛饭大哥,救命啊!我们在这里!”盛饭大哥居然听到了我的声音,他在外面应道:“听到了!我听到了她的呼救声,快点,快点!”小哈巴儿狗也叫得更加厉害,我兴奋地握紧了柳含烟的手,“你听!他们就在外面,他们快救到我们了!”
但柳含烟并没有回答我。
而且我感觉到她手的冰凉,我忽然觉得,我也许错了。我不该相信柳含烟所说的我很好。我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含烟!柳含烟!你应我一声,你怎么啦?你快应我一声,你别吓我啊!”我的泪控制不住地留下来,我挣动着,想从废墟下面爬出来,我想立刻把柳含烟给抱出这里。柳含烟始终没有应我,而先前在我脸上轻轻拂动的她的呼吸,也没有了。我说:“你呼吸啊!你快点呼吸!让我感觉到你的呼吸!”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上面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我觉得身上的东西更加重了,我的腿生疼。
我忽然听不到小哈巴儿狗的叫声和盛饭大哥的声音,也听不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感到了恐惧,感到了害怕,无穷无穷的黑暗不但淹没了我,更紧紧地包围了我的心。我绝望了。我紧紧地握住柳含烟的手,岂图把我的温度传给她。但是,她的手始终那么冰,那么凉。我的意识渐渐地离开了我,“含烟,你千万,千万不要死……”我是被双腿的疼痛痛醒的,一睁眼睛,觉得白亮的光很刺眼,盛饭大哥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快快!快抬上车!”我努力地说着话,我问他,“含烟怎么样了?”可他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