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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早就已经垫污了我们的友谊。
这一刻,我泪流满面。
打开了我的小行礼箱,箱中除了两件换洗衣物,就是她送给我的那套样版假甲重生。白色的蝴蝶挣扎在黑暗中,挣翅欲飞,终于极其缓慢地从黑暗中拔出了自己的身体,兑变为美丽的白玫瑰。这是她所期望的,也是她给我的祝福。可是,我却在她指给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我去了洗手间,然后把我的手机整个地扔进马桶里。这一夜,在我痛苦的冥想中度过,终于,天亮了,我看到窗外阔大的荒原,已经开始复苏的绿色。这应该是看风景的绝好时间,因为太阳正从地平线上慢慢地升起来。我除了在读课文的时候知道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的过程是很美的,但是生活在城市边缘的我从来没有见识过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景象。我的太阳,总是从楼的背面升起来,再从另一座楼的背面落下去。我见到它的时候,它总是那样直视着我,明媚的像一把把利剑,直接透入我的生活。我从未想过太阳也如此含蓄的时候,似乎是带着娇羞和妩媚,带着无穷无尽的魅力,欲说还羞的情态。这时的太阳,让我想起了董柔。
我想,她就是这荒原中初升的太阳。而我,就是从高楼背后钻出来的强烈的阳光。让人不舒服,也不美丽。因为没有人愿意抬头看阳光炙烈的太阳。我想多看一会儿,但我还是睡着了。我可能做了个梦,但因为手机突如其来地响了起来,所以我的梦在瞬间变的空白,什么都没有记住。是叶知秋的电话在响,是董柔打来的。我接了起来,静静地不说话。董柔在哭:“知秋,你在哪里?婚礼已经开始,为什么你还不来……”我把电话拿开了些,把它贴在火车的窗户上,我想让她听到巨大的轰轰声。果然她听出来,她的声音充满震惊却越来越虚弱,“你,你走了,你在火车上?你去哪里?你去哪里?为什么?为什么……”
我慢慢地压断了电话。
我又去了次卫生间,把电话放在脚下踩啊踩,踩得它碎裂开来,然后把它扔进马桶里。
……
有人说,灾难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我是不信上天的,上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云?雨?还是挂满星星的宇宙?我是个无神论者,我从不相信世间的事可以公平无偏。真的有“神”或者是“鬼”在操作着人间的平衡。但看着这巨大的坟场,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整座城市都倒下了,像煮裂的鸡蛋般裂开了,沟壑有多深,隆起就有多高,谁也说不清,这个坟场下面,到底有多少生命正在离去或者已经离去,又有多少生命继续顽强地挣扎,要活下去。
我加入了救灾行列。
我没有进行挑选,我相信每个倒塌的房间下面可能都还有活着的人或者是尸体,我找了把工具,是一个钢制的铁耙,我相信它可以让我救出生命或者挖出尸体。
有陌生的人在问我,“你是谁?你在找你的家人吗?”我没有回头,继续刨挖着。这里来了许多陌生人,彼此间并不认识,但都做着同样一件事,就是把更多的人或者尸体从土里挖出来。所以我觉得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我期待着我可以挖出一个生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挖出一个生命,我只知道,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我挖得越来越有力。大半天下来,我的手上磨出了血泡。我的肚子饿了。这里没有商店,没有任何可以用钱买来的东西。我看到有群人围在一起吃东西,我就加入了他们。是救助队,他们在出力救助生命的同时,还送来了粮食,照顾失去家园的人们。我站到了大锅前,他们自然地替我盛了碗米饭,又放了满满一勺子菜,是大白菜炖猪肉,我从没有觉得这样的饭菜会这么香。我一口气吃完了整碗饭,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盛饭的大哥遥遥问我再要不要,我摇摇头,拿了箱子里的旷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还是那位盛饭的大哥,他说:“姑娘,你是从外地来救助的还是家人被埋在下面?”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冲着他呵呵一笑。他叹了口气,向旁边的人说:“你看这灾难,把好好的姑娘刺激成这样儿了!看样子家人是没了,就剩她一个,身边连个认识她的人都没有……”
我也不反驳。但此后的很多天里,我就一直跟着这位盛饭的大哥。他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们在哪里刨挖,我必定也在附近刨挖。
大约三天后,他们终于挖出了十几个人,可惜已经全部都成了死人,他们被埋在土里,搂抱成一团,一个压着一个,突如其来的灾难使他们的脸上出现惊异和恐惧,这种神情在他们已经没有生命的脸上活生生地表现出来。盛饭大哥和他的队员们全部都默默地站立着,然后就流起了眼泪。那天还下了些细细的小雨,小雨落在人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有些女同志号陶大哭起来,男人们也都压抑地抽泣着。盛饭大哥很夸张,他几乎是捶胸顿足,像狼一样痛苦的哀叫起来。
我站在不远的地方。我也有收获,我挖出了一只可怜的小狗,是条小哈巴儿狗。它突地从土里钻出来,像疯了似的转着圈儿,我有些害怕,以为这个小家伙在土里埋得久了,精神出现了问题,连忙躲得远了些,站得远远地看着它。它原地转了几圈后,抖了抖身上的毛,抖落一地尘土,然后就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我感觉到它的眼睛里有我熟悉的东西,一种无辜的,善良的东西。
我忽然怀疑,这只小哈巴狗儿就是我曾经从宠物市场购得,被送进收容所后又送给舒不凡的那条哈巴狗儿。它们的外貌特征几乎一模一样。它走到我的跟前后,就拿自己的脑袋碰碰我的腿,又伸出干涩的舌头舔舔我的鞋子,我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它是活的,它是几天来从土里挖出来的唯一活的东西。而且我坚信它就是那条曾经跟我很有缘份的小哈巴狗儿,我含着泪把它抱起来,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它轻轻地呜咽着,哽咽着,劫后余生,它似乎变得更加有人性而有灵性了,它应该有着它自己的感触。
盛饭大哥及所有的队员们都为我所救出的这个生灵而开心着,虽然我们的身边就有一大排尸体,但所有队员们和我,还是与这条小哈巴狗照了张合影,算是庆祝我们终于挖出了第一个生命。在这里,在此时此刻,每个生命都显得那样珍贵。我把自己的饭分给小哈巴狗儿吃,又给它喝了旷泉水,它看起来精神多了。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在哪儿,当我刨挖的时候,它也在那堆倒塌的建筑上嗅来嗅去,似乎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与责任。
一天后。盛饭大哥带领着我们,又挖出了五个人。应该是一家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护在他们身体下面的是三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可惜,他们最后的全力保护也没有让孩子们活下来。盛饭大哥再次大声地哭了起来,队员们似乎有些失去力量了,我们不想自己挖出的都是一具具尸体,我们需要生命,我们需要生命!这一天,盛饭大哥在吃饭的时候跟队员们说:“已经是第五天,这五天里,肯定又有许多等待救援的人们失去了生命和希望,我们应该更加努力,我们需要更加技巧的救助。”
盛饭大哥的这个队伍,是个自组救助队,队员们都是他公司里的自愿参加这项活动的员工。所以盛饭大哥在这里其实拥有绝对权力,他的话就是圣旨,大家都开始思索,怎样才能更技巧的救助。
最后,盛饭大哥的目光定格在小哈巴儿狗身上。
他说:“唉!这只小狗儿能够闻出哪里有活着的生命吗?”我摇摇头,我不确定它是不是具有这种本事。盛饭大哥又说:“唉!你想办法测一测它!”我愣了下,这应该怎么测呢?能测得出来吗?我从前从未训过狗。盛饭大哥的心情很不好,见我始终不说话,他的脾气暴燥起来,“你聋了吗?跟你说话呢!”我站了起来,往更远处的建筑走去,盛饭大哥连续地唉了几声,只得作罢。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整个救助队的队员们都随他把我叫做“唉!”
我也仔细地观察着这堆被毁损的建筑,好像我真的感应到哪里有生命似的,我好像想替小哈巴狗儿完成这个任务。我甚至闭起了眼睛,仔细地感应周身的变化。结果是可想而知,我的做法没有任何帮助,睁开眼睛,还是巨大的坟场,每块砖石的下面,都好像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或者挣扎求生的生命。我挥动耙子埋头苦干,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片土地一寸一寸地翻过来。
盛饭大哥的救助队明知自己的队伍办量有限,技术有限,所以其实我们是跟在真正的救助队后面的,翻那些他们认为已经没有生命的土堆或者是遗漏掉的土堆。那段时间,救助队员们都像全速运转的机器,他们发挥最大的效力,救助那些需要救助的生命,他们不能慢下来,慢一分钟,就有可能使本来可以救下的生命悄然而逝。盛饭大哥带领着我们跟在他们的后面,充分感受到其中的无奈心酸和惨烈,甚至有救助队的队员们因为看到了大多的尸体而感到绝望,最终精神崩溃,在地上翻滚号哭,停止不了。
那天,我忽然看到前面的砖石堆上爬着个女人,她穿着黄色的雨衣,长发凌乱毫无光泽,她爬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我带着哈巴儿狗过去,轻轻地推了推她,“你好吗?”那个女人继续爬着,她的声音低沉嘶哑,说:“没事。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会继续。”我听得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但只是一闪而过的感觉,我说:“你在挖这里,你确信这里面有人吗?”她说:“我以一个成功的心理医师的全部感应能力分析,结果不明。”我愣了下,见她已经把头转了个方向,脏兮兮的脸对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