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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九点多,华灯早已点亮,天空是黑暗的,街道上却是异样的明亮。饰品店仍然亮着灯,她还没有打佯。
她以前也有工作到这么晚过,但那时候我们的心里充满希望。那是她第一次尝试创业,我们用那个把我们同时伤得遍体凌伤的叶知秋的钱,开始了还算顺畅的创业。当然,那时候我病了,我没有帮到董柔多少,我能够帮到她的时候,她的店已经步入正轨。我越来越佩服她,从心眼里赞叹她的能干与坚强,兰心慧智的女子,偏又那样温柔恬静,带着暗暗的韧劲儿。
她是条柔韧的藤。
我耐心地等待着,我觉得自己已经喝醉了,双颊熏热,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小菜馆,向董柔的饰品店走去。正在这时候,董柔却出来了。她穿着青色的风衣,接起帽子戴在头上。清明时节刚刚过去,夜里的风确实还有些寒意。她没有看到我,锁了门就往前走。我在后面喊了声:“董柔!”她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我紧追两步,又喊了声:“董柔!”我觉得她的脊背紧了紧,脚步也停顿了一下,我心里一喜,又叫了声:“董柔!”但她还是没有听到的样子,这时候有个模样很俊俏的男孩子向她跑来,还未跑到跟前就伸出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我们去哪里玩?”她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应该是在笑,像以前那样,含蓄的笑,在任何需要择决的事情上,董柔都会让别人先做决定。也因此,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真正爱好,甚至有时候我会怀疑,也许她不是真的爱吃串串,只是因为我爱吃才顺着我。那么,她到底爱吃什么呢?
男孩子说:“红色地带吧!”我看到董柔点了点头,然后男孩子牵了董柔的手就跑,两人穿过马路往另外一条街道上转去。我觉得眼前有些天旋地转,恶心想吐,但我必须追上董柔,我害怕迟那么一会儿,我的勇气又会悄然退去,再也不敢来到她的面前了。我强忍想吐的感觉,脚步不稳地追上去,“董柔!董柔!你等等,你等等我!”我看到那个男孩子耳朵上戴着只硕大的耳环,兴奋地对董柔说着什么,董柔时不时地捂着嘴巴轻轻地笑。这个男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小混混,他其实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董柔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孩子呢?我心里很奇怪,想马上问个明白,有种冲动,我想知道董柔到底变成什么样儿了?已经这么久没变,我当然期待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我明白,人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董柔!董柔!你跑走那么快!我是小青啊!我是小青!”
她们拐过了路口,向一条小巷子里走去。我紧追不舍,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喊着董柔的名字。
小巷居然是个风口,一转入那里,就觉得很大股阴冷的风向我吹来,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烦恶,哇地吐了出来。那个小青年似乎转过头了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比了个很不屑的动作,向董柔说:“神经病!一个人也能喝得这么醉!”董柔听了,似乎转过脸往我这个方向看了看,我忙向她伸出手,“董柔,是我……”小巷中光线太暗,我只觉得她的目光冷冷的,漠然着的,陌生的看着我。我却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很白很白……
他们继续往前走。
我的心像被谁狠狠地踢了一脚,如同足球般,往不知名的黑暗坠去。她明明看到了我,为什么不理我?她在生气,她一定很生气,甚至,她可能恨我,她再也不想见我。想到这里,我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却怎么也没勇气再挪动脚步追上去。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酒店的。那一夜,我弄丢了重生。
那天晚上,乱梦纷呈。记得最清楚的是,我被压在砖石之下,一片黑暗中,我摸到了柳含烟的身体,温润的,粘湿的。我知道那是血。我努力地叫着柳含烟的名字,不让她睡去。然后,只觉得轰得一声,有更重的东西压了下来,铺天盖地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我和柳含烟被血成了血饼。我的灵魂溢出身体,我看到了一切。有人为我举办丧礼,白色的孤独的腊烛,冷清的灵堂,我看到自己的照片挂在墙上,灵堂前站着个穿着素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的头发自然地披垂在肩上。我马上想到那是董柔,我很开心在我的灵魂即将散去的时候见到了她,于是我忙冲到了她的面前,“董柔!董柔!”然而,当我看清她的脸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原来站在灵堂前的,并不是董柔,而是我自己。我看到我自己用冷冷的目光紧紧盯视着前方。
我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墙上的遗像分明是柳含烟。我冲过去,想把遗像拿下来,但发觉我只是一片空气,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穿过我的身体。
我大喊:“错了!错了!死的不是柳含烟!柳含烟还活着,她还活着,柯大哥告诉我她还活着,她没有死!”忽然有人在我的耳边说:“她死了!”我蓦地扭过头,看见董柔如一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对着我淡淡的笑,好看的唇轻轻地张合着,“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觉得脑袋要被震破了,我捂着自己的耳朵,“不!不!她没有死!她没有死!”我惊叫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灵堂,什么照片,什么柳含烟,什么董柔,原来通通都是梦。我轻轻地吁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但是就在这时候,我发现我的身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我蓦地想到,难道刚才的一切不是梦?是董柔回来了?
我忙把背对着我的她的身体往这边一扳,“董柔……啊!……”
我看到一张恐怖的脸。一半是柳含烟的脸,一半是魔鬼的脸,魔鬼的脸上裸露着鲜红的肉,没有皮肤。
……
董柔……董柔……醒醒……醒醒……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而声音是那样的熟悉。我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的眼睛深沉如水,他的面目英俊无比,他的胸中有许多诗,他说他要写出惊世大作。我的泪慢慢地流了出来,为什么这场梦这么长,总也醒不过来。叶知秋的鬼魂终于找到了我,他会怎么对我呢?会把我抓到地狱去吗?那么,董柔,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么,柳含烟,你到底是生是死?我该去哪里找你?
我彻底地清醒了过来。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住在酒店里,而是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这间房子的色调很深沉,但同时又是华美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房间里。我想我一定是喝醉了,或者我的梦仍然继续着,没有醒来。但是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两个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人。
居然是舒不凡和贺原。他们的手很自然地握在一起。贺原甚至穿着薄薄的睡衣。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显然也很尴尬,还是舒不凡开了口,“小青,你好点了吗?”我默默地点点头,舒不凡和贺原走到床前,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舒不凡说:“两年前,你就喜欢喝醉,没想到这个毛病到现在依然如故。”他亲切地笑着,就像见到一个老朋友。看着焕发着温柔的贺原,我知道我和他的情感纠葛是早已经过去了,心情随之一松,“是啊。我又出糗了!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贺原说:“我去酒店里办点事,在酒店门口遇到了你。我看你醉倒在门口的花圊里,想到你独自住在酒店不能够让人放心,所以把你接到了我们的家里。”我再次打量了这间屋子一番,我说:“这是你们的家。”
舒不凡说:“是啊。小青,我和贺原已经结婚一年多了。”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我不是介意他们结婚,相反,我很乐意现在这个结果。我说:“恭喜你们。”舒不凡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也给你写了贴子,不过找不到你,最终也没有发出去。”我哦了声,说:“是我不好,没打招呼就走了。”我试探性地握住了贺原的手,她并没有拒绝,只是疑惑地看着我,我说:“贺原,对不起……你的孩子……”我感觉到贺原的手蓦地抖了下,我的心里一阵刺痛。在我加入救助队以后,我才知道曾经的我多么残忍,我那么狠心地,将还没有成形的他化为碎片血水。又那么残忍地害死了贺原的孩子。比起那位在废墟中舍生忘死保护自己的孩子的母亲,我简直就是个恶魔。贺原怔了两秒之后,强笑着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真的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我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我知道她是不会原谅我的。她慢慢地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回去,舒不凡说:“你要吃点东西吗?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我们一起下去吃吧。”我又一惊,“已经是晚餐了,呵呵,我居然睡了一夜又一天吗?”舒不凡说:“是啊!”贺原走近我,拉了我的手说:“自我们认识后,还没有在一起吃过饭呢!今天这一顿,是我特意花了心思为我们的第一顿准备的,你一定要放开胃口,多吃一点。”
我说好。我与她的亲妮,怎么都觉得不自然,我们的手相握,我却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怎么也驱除不掉的寒意。
晚餐果然很丰盛。我真诚地谢谢他们为我准备这一切。舒不凡和贺原都只是笑,舒不凡说:“小青,这两年你都去了哪里?想起你做事真够绝的,说不见就不见,害我们空自猜测你的去向,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又说了声对不起。贺原说:“别老说对不起。对了,在这里有住的地方吗?”当然有。我向舒不凡看去,我曾经花了很多钱装修的像设施齐备的大棺材一样的房子。但自从回到这座城市,我就再也没去过那间房子,我不敢触摸我曾经犯下的罪恶,我不知道叶知秋的尸体是否腐烂在那里面?还是一早就被发现?或许,那间房子已经不再属于我了,被黄色的封条封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