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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弓鸟》

108 弓鸟(李瑛)

大哥续道:“当然,我虽然讨厌刘文静,但也不会故意害他。可是李纲不断地纠缠不清,非要我出面相救刘文静,我自然是大不愿意。平时我也就只是由得他聒噪,只当作听不见。可出事的那一次,我也刚好是那几天遇着些不太顺心的事,一直烦在心头,多喝了几杯借以消愁,李纲却不识趣的又来呱呱不休。我开始还竭力忍耐着的,可他见我心不在焉,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就生气了,说我只顾贪恋杯中物,对忠言却半点听不进耳去,这样怎么能在以后做一国之君,为天下立榜样。还说什么我只是凭着嫡长子的身份才住进了这东宫,又不是像二弟那样于开国、平天下均有大功,若再连这‘德’也没有了,这太子之位迟早会岌岌可危,还不如现在就辞了这位子,退位让贤、拱手让给更众望所归的秦王好了。”

我听得张大了嘴,道:“他这么说话,那可是他不对了,这不是大逆不道了吗?”

大哥叹道:“我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怀有什么大逆不道之心,只是情急起来,想给我施加点心理压力而已。”

“就算是这样,那也有挑拨你跟二弟之间的兄弟之情的效果啊?他说你‘疏骨肉’,他这话可不就是故意要‘疏骨肉’了吗?”

“所以他就是这么个急起来就口没遮拦的老家伙!若在平日,我心里再气,嘴上也不会露出口风来,可那天我已经喝了不少,一时之间再也按纳不住,脱口就道:‘秦王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巴结他?我不配当这太子,那你就去学着刘文静的样儿想方设法把秦王弄进这东宫来啊。’这话一说出口,其实我就已经知道不对了。但出在我口、听在他耳,我不说都说了,还能怎么样?我只能是装作喝醉了,趴在桌上不再理会他,也省得自己再有失言。当时我也不是特别担心,想着李纲虽然听了这话,但一来我们是私底下说的话,二来他也看到我是喝醉了的,该知道这话是当不得真的吧?可是没想到,过了几天,父皇突然把我召进宫去,大发雷霆,把李纲的奏章就摔到我面前来,骂我怎么这样不小心,居然当着一个外人臣子说出如此的话来。这时我才知道,李纲居然把我的话一字不差都写进奏章里去。而且他那还是开着封口的奏章,在递到父皇面前之前就已经由中书省的官员看过了,由中书省的官员传出来,整个朝廷就都知道了……”

我想起那段时间朝廷上的议论纷纷,心下也不由得怨怼起李纲的莽撞来。大哥这话经由他的奏章,闹得朝廷内外人尽皆知,不但大哥对二弟心怀嫉意的隐秘突然被揭开,连刘文静之死的真正原因也被公开:很可能是父皇——不,不止是父皇,大家现在还都认为大哥这太子也有份——忌惮他会为二弟出谋划策、结党夺嫡而抢先杀了他,以便及早剪除二弟羽翼。

尽管这些未必不是真相,但如果能隐在暗处,二弟与父兄之间还能有个回旋的余地,也许以后能慢慢地消弥这些猜忌与嫉恨。但现在忽然都被曝了光,外人全都知道了,就算不是真的,也会在他们彼此之间形成很深的隔阂。人与人之间失去了信任之后,事情总归是难办了。

就如现在,就算我想向二弟解释,大哥并不是因为他打赢了西秦之战而嫉妒他,他虽然对刘文静有厌恶之情、但确实不是他挑唆父皇冤杀刘文静的,可我又怎么能跟二弟说,其实大哥早在他出生之时就已经开始嫉妒他了呢?

看着二弟悲凉的眼神还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只好含糊地道:“大哥可能也只是一时失言而已,就如你现在对着我这样说大哥,如果我像那李纲一样也写进奏章里去,也传扬得满朝廷的人都知道,大哥又会怎么想?这真的就是你的本意么?还是只不过你一时怨忿而说了过火的话呢?”

二弟听着,脸上的神色果然慢慢的平复了下来,低头想了一阵子,道:“姐说的也是道理。哥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私下里说了些以为绝对不会传出去的过火的话。可是……我之所以对着姐说出刚才那些也很过火的话来,还不是因为有大哥的事在先?若没这事,我再怎么冲动,也不会说出这样过分的话嘛。”

“李纲当时是在就刘文静一案的事在劝大哥吧?刘文静的为人你也知道,他确实是自视甚高,他跟着你的时间长,当着你面还显得恭敬一点,背后不也照样不完全拿你的命令当一回事?他对着大哥的时候,一来跟大哥不熟,二来觉得大哥没有参与过太原起兵,大概在大哥面前摆了很傲慢的架子,所以大哥的确不大喜欢他。李纲却还一股子劲的逼着大哥去救刘文静,见大哥不肯,为了刺激到他出头,也许就说了些拿他来跟你比的话,故意把你抬高了,把大哥贬低了,大哥一时受不了才会口出恶言。”我绞尽脑汁地想,把从大哥那里听来的事实都以自己的猜想的名义说给二弟听,但盼他能多少体谅到大哥的心情。

我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二弟的神色,只见他一双眼眸之中波光闪动,似乎他已多少有点猜出我说的并不全是猜想,而就是实情。二弟为人如此聪敏,按理说,我的用心,他应该是能够猜到的。但愿他真的能明白我的心思,然后能更进一步的化解他与大哥之间的龃龉吧。

庭园中沉默了下来,微风吹拂,虫语细细,一切显得那么的平和恬静。

好一会儿,二弟又再慢慢的开口:“姐,我明白你的心意。不管父皇和大哥对我是不是变了,我总还是当他们是父亲和兄长的。可是,我的心……真的是寒了。文静临行刑之前说了一句话,姐,你知道吗?”

我合了合眼,无力地复述出来:“高鸟尽,良弓藏,果不妄。”

“鸟尽弓藏,鸟尽弓藏……”二弟脸上又现出苦涩的神色,“其实现在鸟都还没尽,文静这把良弓就已经给藏起来了。那他日真的鸟尽之时,我这把弓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二弟,你怎么同?你是皇子……”

“有什么不同?”二弟不屑地打断了我的话,“父皇曾许文静可‘特恕二死’,这免死的特许我也有的。可现在文静不要说有罪,就算真的有罪,本来是该可以连恕两次的,可是这当初的特许父皇还哪里会当一回事?我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会是真的恕我一次之后,第二次就不再恕了吧?难道我要到真的被父皇斩杀的那一天,才像文静那样懊恼地再说一遍‘果不妄’吧?”

“二弟……”我还想劝,但又实在想不出可以说什么话来。

“姐……”二弟一副颓靡之色的望着我,“河东的局势很危急,我知道。但我能做什么?父皇连哪怕暂且放下一会儿君父的架子,来跟我商讨河东的事也不肯,只会这样发一道手敕,指望着能刺激到我主动请战。既然他的面子那么要紧,比他的天下还重要,那这天下丢了就丢了吧。我若出战,败了固然是从此都会被扔到一边去没人理会;赢了呢?赢了之后,他们是不是又会像我败亡西秦之后那样,觉得我功高震主了,又要对我大加裁抑了呢?这次杀了个刘文静来震慑我,下次又要杀谁?只怕杀一个都不够吧?要杀够两个?三个?难道可以这样拿那些对我怀抱一片忠诚报效之心的下属的性命来作儿戏,让他们夹在我们父子兄弟之间,成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二弟!”我忽然涌起了一股决心,“父皇与大哥若再这样对你无端地猜忌、制肘,我……我拼却这性命也要阻止他们。”

二弟却摇起头来:“姐,我就是不想这样。到了现在,我的血亲之中,对我还不变心的,就只有你了。只有对着你,我永远不必疑惑,永远都可以这样交心的说话。我不想把你卷进来,我不想失去你,也不忍让你失去父皇和大哥他们。姐,请你置身事外吧。好让我即使有一天完全的孤立无援、无人理会的时候,还可以有你,还能期盼着你像今天这样来探望我、跟我说上些话儿……”

“二弟……!”我一把将二弟搂进怀里,泪水终于止不住涌了出来。

“姐……”二弟伏在我的肩膀上,那里也似乎很快有了湿意,“我知道我永远不需要担心害怕失去你对我的心,这已经够了,这已经……够好了!”